海然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淪陷了。
他愛上了這個名叫“辰”的、隻存在于虛空之中的、神秘的靈魂。
他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來自哪裡,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實存在。他隻知道,他是這個宇宙中,唯一一個,能聽懂他所有歌聲,能看穿他所有孤獨的、唯一的知己。
海然的生活,開始以“辰”為中心。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鍊接上線,進入那個屬于他們的世界。他甚至,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和“辰”在一起,而故意“生病”,逃掉了好幾場無聊的王室活動。
然而,有一天,當他滿懷期待地,鍊接上線時,那個他無比熟悉的身影,卻沒有出現。
圖書館裡,空無一人。櫻花列車上,也空無一人。
“辰”,消失了。
海然在那個空曠的虛拟世界裡,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喚着“辰”的名字,得到的,卻隻有一片死寂。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是他前一天,說錯了什麼話,讓他生氣了嗎?還是,這個鍊接,這個他唯一的“窗口”,被永久地關閉了?
那一天,海らなかった感覺,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天。
他坐在虛拟的圖書館裡,從日出,等到日落,再等到雙月升起。他不敢下線,他怕他一離開,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怕那個他唯一的朋友,那個他深愛着的靈魂,會像一個真正的“幽靈”一樣,徹底地,從他的生命裡,消失不見。
當聞域的身影,終于,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海然感覺自己那顆懸了一整天的心,才終于,落回了原地。
他看到“辰”的臉上,帶着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深刻的疲憊。他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恐慌,都瞬間,化為了心疼。
他沒有問他去了哪裡。他隻是跑到他面前,仰起頭,輕聲說:“聞域,你看起來,好累。” (注:此時海然已經知道“辰”的真名叫聞域)
當聞域因為那盆“青玉藤”,而向他,做出那番“月亮與星星”的告白時,海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幸福和安全感。
他相信了。他相信,他對于“辰”而言,是獨一無二的,是無可替代的。
但同時,一個名叫“蘇雅”的、他從未見過的女孩的名字,也像一根微小的、看不見的刺,紮進了他的心裡。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了“現實”的存在。
他意識到,在他所不知道的那個世界裡,聞域,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他自己的社交圈。有無數個像“蘇雅”一樣,真實的、鮮活的、美麗的女孩子,在愛慕着他,在試圖走進他的世界。
而自己呢?自己隻是一個被困在數據另一端的、虛幻的影子。他無法像她們一樣,為他送上一盆真實的、會呼吸的植物。他無法像她們一樣,站在陽光下,與他并肩而行。
這種無能為力,和對那個未知的“現實”的恐懼,催生出了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陌生的、酸澀的情感。
他開始,笨拙地,試探着。
“你……很喜歡那盆藤蔓嗎?” “那個蘇雅……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可笑,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但他控制不住。他害怕。害怕他這個美麗的、虛幻的夢,會被那個他無法觸及的、強大的現實,輕易地擊碎。
而聞域那番滾燙的、充滿了占有欲的擁抱和告白,則徹底地,打消了他所有的不安。
那一刻,海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擁有了,他所仰望的、那顆唯一的星辰,全部的、毫無保留的愛。
當聞域向他傾訴,他與父親決裂,被剝奪一切,被質問“你還剩下什麼”時,海然沒有感到絲毫的震驚或同情。
他感到的是,一種深刻到近乎殘忍的……“共鳴”。
于是,他也第一次,将自己内心最深、最痛的傷疤,揭開給對方看。他講述了那個因為和他成為“朋友”,而被流放到邊境的、年輕的護衛的故事。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嘗試過和任何人,成為真正的朋友。”海然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學會了微笑,學會了優雅,學會了扮演一個完美的、沒有感情的‘雕像’。”
“你覺得,你像一個工具。而我,覺得自己像一座雕像。” “我們,其實,是同一種孤獨。”
當他說完這句話時,他看到,聞域的眼中,充滿了巨大的、深刻的悲傷。那不是同情,而是……理解。是世界上另一個自己,對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感同身受。
那一刻,他們的靈魂,真正地,融為了一體。
聞域為他們建造的那間懸崖邊的小木屋,成了海然心中,最安全、最溫暖的“家”。因為,那裡,是屬于“囚徒”與“雕像”的、相互舔舐傷口的、唯一的避難所。
那個關于“人魚與星星”的故事,是海然講給聞域的,也是講給他自己的。
他在用這個悲傷的寓言,來試探聞域,也在提醒自己——他們之間的鴻溝,是無法逾越的。他既渴望着能與他的“星星”永遠在一起,又深深地,為他們那注定沒有結果的“未來”,而感到絕望。
然而,聞域的反應,卻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聞域那番“願意為你墜入海洋”的、充滿了偏執與瘋狂愛意的告白,讓海然徹底地、完全地,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從未想過,那個在他眼中,冷靜、理智、甚至有些冷酷的“辰”,内心深處,竟然燃燒着這樣一團,足以毀滅世界、也足以創造世界的、炙熱的火焰。
所以,當聞域的吻,落下來的時候,他沒有躲閃。
他隻是,閉上了眼睛,像一個等待着宿命降臨的、虔誠的信徒。
那個吻,是他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體驗。他能感覺到,聞域的嘴唇,帶着一種真實的、灼熱的溫度。他能感覺到,對方那因為激動而略顯粗暴的、充滿了占有欲的索取。
他感覺,自己不再是一段冰冷的數據,不再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他是一個正在被深愛着的、真實的、活生生的人。
他笨拙地、生澀地,回吻着他。
他将自己全部的愛戀、依賴、和對未來的所有期許,都傾注在了這個吻裡。
親吻之後,他們的關系,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極緻的甜蜜與和諧。
海然徹底地,沉浸在了這場由聞域為他創造的、完美的愛戀之中。他甚至開始覺得,現實世界裡那個王子的身份,才是虛假的。隻有在這裡,在聞域的身邊,他才是真實的、完整的“海然”。
但那個關于“真實”與“虛幻”的、最根本的矛盾,依舊像一根無法拔除的刺,深深地,紮在他的心底。
當聞 ?域向他描述,現實中的美酒,是什麼滋味時,他感到了深刻的、作為“數據體”的無能與悲哀。他無法與他,分享最簡單的、屬于人類的感官體驗。
這個認知,讓他痛苦不已。
他開始害怕。他害怕,聞域總有一天,會厭倦他這個“不完整”的戀人,會回歸到他那個充滿了真實“五感”的世界裡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這份痛苦,反而,成了壓垮聞域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不知道,他深愛着的這個男人,為了能與他,擁有一個真正“共通”的未來,已經悄悄地,開始了一項足以颠覆整個世界的、瘋狂的研究。
他更不知道,一場由“夢圖科技”主導的、巨大的陰謀,正在悄然向他們逼近。
他隻是像往常一樣,在那個開滿了櫻花的小院裡,安心地,枕着聞域的膝蓋,沉沉睡去。
在他的夢裡,他夢見,他的“星星”,終于,離開了他的天空,來到了他的海洋裡。他們,永遠地,生活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這個夢,即将以一種最殘酷、也最奇妙的方式,變成現實。
而他們的故事,也即将,從這場美麗的幻夢裡,迎來它真正的、充滿了風暴與光明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