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和指尖的顫抖。他刻意模仿着簡桉那種慢半拍的節奏,從自己精緻的手提公文包裡(而不是書包)拿出他那本簇新的、批注密密麻麻的《莊子》,輕輕放在桌面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在安靜的自習室裡格外清晰。
簡桉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常錦肆屏住呼吸,等了足足三十秒,感覺空氣都凝滞了。他微微側身,用最不經意、最小幅度的動作,将書往簡桉那邊推了一寸,指尖甚至觸到了簡桉攤開的書頁邊緣。
簡桉依舊盯着自己書上用圓珠筆畫的一個戴草帽睡覺的小人塗鴉。
無聲的焦灼在蔓延。常錦肆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嘩嘩聲。正當他快要被尴尬溺斃,準備收回手時——
簡桉的右手終于慢悠悠地從外套口袋裡抽了出來。不是拿手機,不是拿筆。他的食指和中指夾着一塊……啃了小半、形狀不規則的壓縮餅幹。餅幹屑簌簌往下掉。
就在常錦肆不明所以時,隻見簡桉頭都沒擡,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小人上,夾着餅幹的手卻随意地、非常“順便”地,用那半塊餅幹在常錦肆新書上他做滿記号的一個重點注釋旁——精準地碾了一下。
幾粒粗糙的碎渣,伴随着一點餅幹本身的油漬,留在了常錦肆那個無比珍視、論證“無用乃大用”的段落旁邊。像是不小心留下的食物殘渣,又像是一個極其敷衍的标記。
碾完,他極其自然地收回手,把剩下的半塊餅幹丢進了自己嘴裡,咯吱咯吱地嚼了起來。全程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隻是順手擦了擦桌子。
常錦肆瞳孔地震!
他看着那幾粒刺眼的餅幹屑和那點油斑,如同看一個來自鹹魚國度的神秘符文。這就是簡桉的方式嗎?!用食物标記書頁?!還用的是……吃了一半的壓縮餅幹?!
一股荒謬感直沖天靈蓋。他幾乎本能地想拿出随身攜帶的精緻書簽、消毒濕巾來處理這“污染”!這是對知識、對書本、對他心血的亵渎!
但下一秒,他死死壓制住了沖動。
因為他想起了那個被塞在桌面縫隙裡的微信紙條,想起了那“桉”的ID。
這也許…也是“鹹魚生存法則”的一部分?一種對“精緻整潔”的無視?對“規劃痕迹”的塗鴉?
常錦肆盯着那塊油斑和碎屑,看了足足一分鐘,眼神從震驚、憤怒,到茫然,最後化為一種近乎悲壯的審視。他伸出了手指——不是拿消毒紙巾,而是學着簡桉那種慢吞吞、似乎永遠不着急的節奏。
他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的指尖,蘸了一點沾在書頁上的最大塊的餅幹渣。
然後,屏住呼吸,帶着一種完成儀式般的僵硬,将食指指尖移到書頁的上方空白處。他試圖尋找一個合适的“無意義”地點放下這“神啟”的印記,猶豫再三,最終,他用幾乎肉眼無法察覺的力度,将那一小點碎渣,點在《人間世》正文标題下方一寸的地方。
做完這個動作,常錦肆感覺自己像跑完了一場馬拉松,後背瞬間沁出一層虛汗。動作笨拙、生澀,充滿模仿的痕迹,甚至帶着點滑稽的可笑。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旁邊那隻趴着的鹹魚,原本微張着似乎在發呆的嘴,極其輕微地彎了一下,又迅速被壓縮餅幹的咀嚼動作掩蓋了。
像一縷風掠過死水微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