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钰自以為事事做的隐蔽,可于宋輯甯這等泥淖中掙命而出的人,謹慎,多疑,早已将諸事遁着蛛絲馬迹烙于眸底,慧極必傷,哪能事事皆讓懷钰暗自窺得。
些許事他知曉,他從前始終不願承認,是怕懷钰會牽涉其中,亦或者是因害怕而自欺,害怕懷钰會與他刀劍相向。
最終即是如此,他想起懷钰引弓搭箭,箭尖直指向自己心口,隻覺心頭絞痛,适才在城門處才忍不住說了重話。
宋輯甯眸光掃過站于一旁的冀泾知州,那官吏即刻搬過木杌。
宋輯甯對臨安侯沉聲道:“坐。”
“多謝陛下。”臨安侯坐下,發覺掌心已是冷汗涔涔。
宋輯甯端起茶盞,盞蓋輕叩瓷沿的脆響驚得臨安侯背脊一僵,“往後,侯爺便回平陽任職罷。”
垂睫遮住眸中探究神色,“待啟程,侯爺随行。”
雖有一層挾制懷钰的理由,但本意并非如此。
邊城抵禦戎翟,自是要托與能挽弓三百斤,弩八石,能左右射的虎贲之将方妥。
半生沙場辛苦掙來的旌節、基業,天子一朝收回。
平陽城内又勢力盤根錯節,波濤暗湧。
臨安侯喉結微動,縱有百般不悅,亦不得不應承,“臣,遵旨。”
宋輯甯眼神犀利的看着臨安侯,問道:“侯爺當真不知,她圖那兵防圖是為何?”
加之那日召見,此話已是第三次詢問。
臨安侯惶恐,垂首道:“臣,惶恐,臣實是不知。”
未有再問,宋輯甯起身徑自往外而去。
望着那抹即将消失在遊廊盡頭的背影,臨安侯忽覺寒意沁透骨髓。
臨安侯不敢出言反駁,雖說少陵王那樁姻緣是懷钰極力促成,可兵防圖,懷钰若要,當初随意同宋安提一句便可得,何須迂回至此,臨安侯實是想不明白。
莫說區區圖紙,便是兵符宋安也…臨安侯猛然阖眼。
遊廊至屋内忽起一陣穿堂風,掠過臨安侯蒼白的鬓角。
懷钰纖瘦身姿正坐于浴桶之中,霧氣環繞着她白皙肌膚,幾绺青絲蜿蜒貼在頸側,随呼吸在鎖骨處輕顫,水面上漂浮着幾片黛色草葉,氤氲着苦澀清幽的淡淡藥香,懷钰拾起仔細看了又看,皆是素日未見過的。
耳畔隻有點點滴水聲,懷钰本是閉目享受這難得的甯靜,忽聞外門吱呀作響,而後浴房的珠簾挾着冷風撩起,接着便是一道低啞聲線:“阿钰,可沐畢了?”
懷钰猛地睜開眼,眸中滿是碎光亂濺,她下意識地攥住桶沿急沉,将身子往水裡縮去,白皙肌膚霎時被水波漫過,唯餘雙眸與烏黑的發頂。
蒸騰熱氣裡,她怒聲道:“你出去。”
未想過他會在此時闖入,更從未想過會是這般情形,若是早知,她便該清洗快些。
方才會見完臨安侯,宋輯甯便去換了身衣裳,一襲月白長袍,腰間系着的水綠玉帶掐出勁瘦腰身。
懷钰有些怔愣,想起他昔日身着常是這般配色…
“你出去。”懷钰下颌驟然繃緊,聲音中帶着幾分顫抖,“你出去,我即刻便好。”
宋輯甯唇角微微上揚,漾起些許戲谑,眸光直直地落于她身上,她酡紅耳尖溢于水面,隻看她雙眸似是羞憤難當。
隻當未瞧見她的反應,宋輯甯疾步踱至浴桶旁,屈膝半跪,伸手淺淺探入水中。
水波驟亂,濺起幾滴正落在懷钰的睫羽上,涼絲絲的。
懷钰心跳得更厲害了。
懷钰身體倏地向後仰去,緊緊靠着浴桶邊緣,試圖躲避他的眸光,并手掬水将桶中的水潑向他,水花四濺。
他不避不讓,任由水色浸透他前襟,氤氲水汽短暫模糊他雙眸視線,水珠順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懷钰心中既有些解氣,又有些慌亂。
不過怔忪一瞬,宋輯甯随後便笑溢出聲,懷钰此刻倒比平日冷若冰霜的模樣生動許多。
懷钰真的被他惹惱了,急的不得了,珠淚簌簌而落,“宋輯甯,你個腼顔的。”
話音未盡已哽咽難繼,“出去,出去…”
片刻仍見他不為所動,懷钰的聲音中帶着些許懇求,此刻的她隻怕他胡來,不敢再像适才那強硬态度,“你快些出去罷…”
宋輯甯唇角浮現開懷笑意,帶着些許無奈,些許寵溺凝于面容,擡手拂去下颌水珠,笑道:“朕在珠簾外候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