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喧嚣漸次,權衡利弊,思忖再三,有些話不宜在此言說,衆人尋得處隐于深巷的僻靜客棧,清風将窗外竹影斑駁光痕揉碎,宋輯甯負手立于窗前,沉聲道:“說。”
甯瀚嗓音裡壓着絲縷顫抖:“回禀陛下,戰事平息那年,臣随家父出使南夏遇得一人,後來入宮觀得淑妃娘娘玉容,竟與那人,同貌。”
世間怎會有此等容貌肖似之人,還偏皆在南夏境中。
宋輯甯點頭,衣袖微拂示意甯瀚續言。
甯瀚垂首,“去歲奉召進宮述職,見得淑妃娘娘,臣心中便想怎會有二人外貌相似至此?”
思緒一番,繼續道:“天家貴胄豈容謬認,臣無鐵證,若是認錯必會帶來麻煩,臣縱使心有驚濤,亦不敢輕易提及,直至如今愈發确認,淑妃娘娘,便是南夏的隴安郡主。”
宋輯甯眉心微蹙,“閑言止于此。”
倘若是真的,他也要親自扣問懷钰,而非借他人唇舌。
探子征塵未卸,滿身凝着寒沙,奔波許久疾趨入内,額頭觸地一聲鈍響,急切道:“陛下,屬下要事禀報。”
宋輯甯:“且起。”
探子依舊伏在地上,額角沁出冷汗,“屬下等人循着踏遍燼城台周邊村落,淑妃娘娘蹤迹杳然,特來向陛下複命。”
屋内陷入阒寂,唯有窗外風過細竹,宋輯甯緩步行至探子身前,眸色沉寒直視他。
那探子隻覺頭頂眸光淬了刃,直剖顱骨而來,心中驚懼卻不敢挪動分毫,垂首更深。
宋輯甯眉宇間凝着些許威重之色,默然半晌終是低歎一聲,衣袖拂過燭台,轉身看向窗外。
墨色浸染天際,星子零落其間,愈襯得長夜孤清如許,宋輯甯攥緊袖中玉蟬,胸臆思緒萬千。
最在意之人雖有蹤迹,卻難尋片羽,怎不教他心急如焚。
甯瀚見他凝眸不語,終是出聲輕喚:“陛下?”
宋輯甯回過神來,擺了擺手道:“且退下罷,朕自有定奪。”
暗哨一直蟄伏于燼城台周遭,既然懷钰未出燼城台,那他便在這路徑上等着,等着安仁叫陣逼得燼城台裡面的兵士打開城門應戰。
屆時安排的探子自能潛入,将懷钰悄然帶回。
若是懷钰出燼城台,沿路各處皆有暗哨,她是插翅難逃。
宋輯甯眸光漸深,他倒要謝過蘇衍,與安仁談得和親之盟,若非借此停戰共禦南夏,豈能恰巧尋得接回懷钰的良機。
探子躬身而退,屋内衆人觑着宋輯甯神色,皆行禮退下,燭花爆裂聲中,唯餘他一人孑然獨立屋内。
甯瀚滿腹狐疑,不知自己方才那番相告之言,宋輯甯會作何感想。
更深露重,窗外風嘯愈發凜冽,宋輯甯負手凝望沉沉夜幕,神色憂色深鎖,她是遭人挾持,抑或是不告而别?
若是前者,何人膽敢犯上作亂?
若是後者,豈非存心斬斷她與他的聯系?
萬千思緒如藤蔓纏心,攪得宋輯甯心神俱亂,終夜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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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陽煦暖漫灑雉堞,懷钰眸光凝駐于安仁營帳方向。
勉之前往探查至今未歸,懷钰雖未形于辭色,憂思之切卻已如焚心。
清蓮見她久久不語,寬慰道:“郡主且安心,殿下素來行事缜密,必是無虞。”
不過短短路程,便是探查虛實,數日過去也當有分曉,懷钰眉心深蹙,指尖緊扣雉堞邊沿,“哥哥數日未返,我如何安心。”
自晨起時懷钰已在城樓上站了兩個時辰,清蓮擔憂她身子,輕執她衣袖,“郡主,不若先下去罷?此處風大。”
懷钰隻當未聞,“去牽玉獅子來,速速。”
勸說無果,清蓮歎了口氣,下樓去備鞍鞯。
不多時,城樓下已見清蓮執辔而立。
勉之麾下諸将此刻正于中營帳議事,便無人注意到懷钰身影,守城兵士見是她,勸阻一番無用,亦不敢過多阻攔。
清蓮跟着懷钰朝城門外而去,這才反應過來,“郡主莫不是要去尋殿下?不成!”
且不說城外狀況不明危險,懷钰雖善騎射,劍術未臻,如何能護好己身。
清蓮念及此急聲勸阻:“郡主不可,城外危險。”話音未半便被風拂過卷碎。
懷钰緊攥缰辔縱馬沿着官道疾馳,官道旁楊柳新芽掠過青絲,懷钰雙眸不時掃向四周,洩出些許焦灼。
清蓮緊随其後,雙手将缰辔攥出深深褶皺,途中隻怕會多有險阻,她知曉懷钰烈火淬出的性子,既擇此,斷不會回頭,望着懷钰背影,唇微啟又閉。
二人策馬疾行約莫半炷香時辰,至一處岔路口,懷钰皺眉勒住缰辔,此處離安仁軍營不過二裡,若無意外勉之早該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