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初上,琉璃瓦染覆銀霜,二人步履輕緩踏于積雪,映得懷钰眼眸漆黑如夜,幽邃難測。
鄒榮遞上鎏金手爐,爐蓋镂空雲紋隐隐透出炭火微光,“陛下,您且暖暖手。”實則卻是頗有眼力見為懷钰所備。
宋輯甯垂眸凝着懷钰,見她雙頰因寒意微紅,便不由分說地伸手握着她縮與雙袖的雙手,冰涼沁入,宋輯甯将她手攏入手爐,緊緊貼着與她同握,暖意透過指尖,驅散些許寒意。
宋輯甯看着她,眸中笑意更甚,“阿钰的手總是冰涼,若不仔細暖着易生凍瘡。”
知曉拒絕無用,懷钰索性默聲。
見懷钰眉間微蹙,宋輯甯問道:“可是太冷了?這兒離傾瑤台近,忍會兒便至。”是他思慮不周,來時竟忘記讓鄒榮傳轎辇。
懷钰擡眸唇角微揚,笑意不達眼底,“穿得這般厚重我怎會冷?隻是這雪夜靜谧,倒讓人心生感慨罷。”感慨從前溫潤如他,如今怎會變得處事如此果斷狠辣,倒變得與她頗為相似。
霧沈雲暝,雪絮紛飛,宮燈光暈灑于積雪,此處宮道兩側此時竟還有宮人手持竹帚鏟掃。
懷钰若有似無瞥他一眼,眸中神色難辨,不明意義。
宋輯甯正欲開口,卻見懷钰已收回目光,靠得略近,懷钰隻覺得垂珠熱的發燙,脫手快步往前走,同他拉開距離。
行至寝殿,宮人早已候于兩側,見宋輯甯與懷钰同紛紛行禮,未待她們出聲鄒榮便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殿内博山爐袅袅煙霧彌漫,懷钰聞着萬斛香的香味怎得愈發寡淡,見他毫無離開的意思,懷钰便将此事抛之腦後,略有不悅:“夜深,陛下還是回去歇息罷。”總歸她與他,是無法相處融洽的。
忽而,鄒榮與殿外叩門,“陛下,戶部尚書急奏。”宋輯甯于朝事上向來無耽擱。
懷钰趁此道:“陛下還是快回立政殿處理朝務罷。”
卻聽得宋輯甯沉聲:“拿進來。”鄒榮随即入内,宋輯甯攬着懷钰至桌案,懷钰徑自坐下,宋輯甯無奈坐于一側。
鄒榮抹了把冷汗,也就隻有淑妃敢這般不守規矩。
宋輯甯看及手中奏疏面色霎時沉郁,懷钰看向他側臉,唯有處理政事時他看起來才會好似從前那般溫潤。
奏疏中是戶部尚書與裴朝隐共呈的應對水患之策,擡眸見懷钰盯着他手中的奏疏。
奏疏呈言:江州大雨連綿,水無所歸,洪水暴漲,積患成災…
宋輯甯将奏疏遞給懷钰,“兩人去查看一番,卻也沒得好的治水之案。”
懷钰提道:“那便按從前治理水患的法子,大興水利,挖渠洩洪。”高祖當年便是以此平息江州水患的,若非地方官員層層盤剝,當年修建水利不會這般快便轟塌。
蘇衍早于不久前便有過此提議,被宋輯甯否決過,“國庫不充盈,何況冬日大興水利着實艱苦,易激發地方百姓怨怼之情。”
怎得沒看出來宋輯甯會有這般優柔寡斷之時,懷钰淡淡道:“與其如此日複一日的拖着,不若現下便讓戶部擇人下達江動工,功多怨多,後世無憂無非于此罷了。”不論他如何做,皆會有人怨怼,倒不如擇個折中的。
說着懷钰便不免譏諷他:“又想省國庫銀錢又想要明君賢名,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宋輯甯将奏疏輕拍于她額頭,“你還真敢‘谏言’。”他是不是該慶幸此事上并無什麼隐晦,她即便知曉盡數亦無礙。
眼下已經這般防着她麼,何況她說的本就是實言,懷钰收回視線未再多言。
這些時日,他因水患案牍勞形心力交瘁,懷钰半分知曉,若是真能一舉解決亦是為黎民大幸。
憶起兒時宋安曾許諾她來日帶她去體會江州鄉土風情,他說江州的夏日荷塘連綿碧葉,粉白花苞玉立,二人可同采蓮而食,他說要帶她乘小舟行于荷塘之間,聽漁歌唱晚,看夕陽灑落水面粼粼,那時她滿心歡喜以為戰事平定後這時日終會到來,歲月蹉跎,世事變遷,這承諾終究未實現。
懷钰思及此鼻尖泛酸,起身給他倒盞茶放于桌案,便準備去洗盥,宋輯甯一把抓過她起身後垂于身側的手腕,将她扯近身前,“阿钰這是?”茶香袅袅,氤氲于二人之間。
“我雖恨你,但我亦知黎民之苦,你還是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再妥善處理江州之事罷。”她于戰亂時見得黎民疾苦已是常态,宋輯甯既是為民,她無旁的可責。
懷钰雖語氣平淡,這話卻字字如針,刺入宋輯甯心尖。
恨他?她對他,竟隻剩恨意…
宋輯甯怔怔松開她,懷钰未想再做停留。
宋輯甯忽而起身靠向她,奏疏掉落于茶盞上,他此刻穿着明黃龍袍,外貌與從前相比大相徑庭,更為成熟,身形高挑健碩,懷钰唯能感受到濃濃威壓,本能側臉。
宋輯甯眼底黯傷,“阿钰,今日,可許我留宿?”不作旁的,他僅想今日多同她待一會兒,後面好些時日皆見不着她。
懷钰猛然仰頭,眸中盡是驚慌與憤怒,以為他是要作何強行之舉,“宋輯甯,你要發瘋滾回去發瘋。”他現下竟覺着她還能同他面不改色的同榻而眠麼。
宋輯甯伸手欲去拉她,卻被她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