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輯甯苦澀道:“朕可不記得阿钰是守規矩的人。”不禁想起他曾見過她在皇兄面前肆意展露自己的性子,對他便是此等生疏。
她可是在為他名聲着想,“傳出去,不好。”
宋輯甯耐着性子答她的話:“他們若敢傳出去,自去暴室領罰。”
殿内衆人齊齊跪地說着不敢,懷钰被他攬腰坐下,見他臉色略有陰沉,給他夾菜,卻被鄒榮說着勸膳逾矩。
自己用,被提醒用膳有序,先鹹後淡,再是湯羹,午膳用的懷钰是極累。
見宋輯甯嘴角掠過幾不可察的笑意,懷钰試探着輕聲相詢:“輯甯,可允我見見太後?”
有事求他便叫他輯甯,無事便是陛下,她從前一直喚他輯甯,又這般拿捏他。
此次宋輯甯未有回絕,“外後日朕叫人陪你去。”
今日雪地胡鬧,須讓她好好将養幾日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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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常年無人修葺,掉色木皮斑斑脫落,懷钰不明宋輯甯為何要将太後安置在此處。
門外守着兩名禁衛,見懷钰是阿雲帶來的,方才推開宮門。
院落中厚厚積雪未鏟開,廢苑籠在昏暝之中。
門前石階被雨井煙垣侵蝕得破敗,懷钰顫着雙手推開木門,吱呀作響,屋内沒有燒炭,陰冷潮濕,太後瞧着随門而入的微光,伸手擋了擋。
懷钰匐在她膝上,“姑母。”
見太後如此枯槁,不免心疼。
見着她,太後沒有預想的期許,“啪——”
她沒有她這種侄女,“你别叫我姑母。”
耳中嗡嗡作響,右頰火灼般疼痛,懷钰被掌掴的側了臉,“姑母…”太後從未掌掴過她的。
太後在這囹圄,不通外界之事,本不知曉懷钰與宋輯甯現下一切,偏生宋輯甯昨日要來刺激她,告訴她他要的不僅是奪江山,還要奪她兒子一切。
太後頓時淚流滿面,指責懷钰:“孽障!你不知是他殺了安兒麼?你竟還能相伴在他身側?”
懷钰何嘗不難過,話音漸次哽咽:“姑母,我知曉的,您知道的,我心中一直…”
太後揚手又是一掌掴去,“你若當真有心,便該劍指賊子咽喉,而不是在他身邊曲意承恩。”
指尖劃過臉頰,一條細長紅痕留下,懷钰珠淚盈睫看向太後,“我在姑母眼中,就是如此怙惡不悛之人?”
她是言不明自己對宋輯甯的情誼,解釋不清内心糾葛,許是可憐?可憐他的過往經曆。
可姑母怎認為她不難過,她亦如萬箭穿心般難受疼痛。
懷钰哽咽:“進了宮,身上帶不了利器。”
“父親兵權也被收了回去,姑母,你我都有家人,我們都是紀氏的人。”聞此,太後手中的暖爐掉落在地,兵權都沒了,那她還談什麼東山再起。
懷钰握住太後冰冷的雙手,“姑母,我會好好護着您的,您信我。”
耳目衆多,懷钰齒間輾轉着未敢出口的血誓,“我必會親手拿回他的江山。”
不過片刻,阿雲斂衽低語,催促懷钰離開:“紀姑娘,該走了。”
宋輯甯未給懷钰太多時間看望太後,他囑咐過阿雲,最多讓懷钰相說五句,他怕時間給的太久,太後多言。
畢竟那年宮裡發生些什麼,太後可是清清楚楚。
阿雲驚呼:“您的臉。”
懷钰隻覺右頰火灼般疼痛,并不知被太後的指甲刮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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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
懷钰愣住,腳步微滞,他一直等着她麼。
擡眸便注意到她的臉頰,宋輯甯面色一沉,放下手上的奏折,疾步上前撫上她臉頰,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懷钰朱唇翕動終未成言,總不能說是太後打的。
在宋輯甯威嚴目光下,阿雲及其餘二位侍女顫巍巍跪在地,阿雲和盤托出,三人不停磕頭,“奴婢知錯。”
宋輯甯吩咐:“去宣章太醫。”
章太醫,乃太醫署的院判。
懷钰纖指輕顫着去撥宋輯甯撫來的手,不知道越碰越痛麼,姑母真是打的有些重,“莫碰了,明晨自會消腫。”
宋輯甯鉗住她纖肩直視她,“臉都這般還說沒事?”
他少有怒時,若是有,立政殿中必有數人遭殃,“皆賜闆子逐至暴室,拉去尚宮局前打。”
尚宮局前打闆子,以儆效尤,告訴她們若是護不好懷钰,亦或者傷及懷钰,便是如此下場。
鄒榮領命前去,三人求饒亦無用,親衛進内将她們拉了出去。
情急之下,懷钰又喚他的名字:“輯甯,隻是小傷,不至這般罰。”
章太醫聽得陛下傳召,急急趕來,“微臣參見陛下。”
宋輯甯摁着懷钰坐在杌子上,“給她瞧瞧。”
懷钰還想着求情,她不願因自己的一點小事傷及旁人性命。
宋輯甯柔聲道:“若想她們無事,便先讓太醫給你診治。”
章太醫恭謹地診看一番,“回禀陛下,輕微外傷隻待自愈,微臣這就去拿消腫止痛的藥。”
懷钰着急:“你聽見了,我沒事,快别罰她們了。”
宋輯甯一瞥示意,鄒榮心領神會,懷钰之急切在他眼中反倒成了情緒點綴,這樣,好似能離她的心近些。
片刻,接過鄒榮遞來的合肌藥膏,宋輯甯親自給懷钰敷抹上,“别動。”
懷钰抗拒,“我自己來。”
宋輯甯蘸取合肌膏的銀匙頓住,懷钰又問:“不罰她們可好?總歸你說什麼,我聽便是了。”
“隻此一次。”
知曉宋輯甯是答應,懷钰松了口氣。
“若不懲罰,她們怎知盡心護主。”他是在護她,“朕不願任何人傷了你。”繼續将藥膏輕柔敷抹在長痕。
懷钰心道:可你弑他,便已是傷我。
“雖未觸我肌膚之痛,已刺我心深處。”
這話說的小聲,宋輯甯卻一字不漏聽進耳,敷抹藥重了些,懷钰喊疼:“你輕點!”
宋輯甯目視她,輕呼長痕,“适才不還說自己沒事,現下怎的還喊疼?”
敷畢藥膏後,聽得殿外鄒榮通傳:“陛下,尚書令蘇大人求見。”
朝務需處理,宋輯甯仔細叮囑宮人:“不得怠慢,這幾日不許她出蘭台。”
怎能連寝殿也不讓她出去,懷钰欲辯駁,宋輯甯已起身前往立政殿。
殿門阖上後,宮人們當真是不給她打開。
直至霧卷暮色,懷钰倚于床榻,聽得熟悉鳥音尤為警惕,坐起身便見飛奴輕步落于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