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歎氣,忍不住尋機問道:“主子,屬下不明白,為何要将近衛軍左營的兵權交還皇帝?皇城守衛至關重要,日後若行大事,這五千精兵可起大用。”
魏珣筆鋒一頓,側眸掃來,眼底寒意如刃:“誰讓你來探話的?”
秋生脊背一涼,當即跪地:“屬下不敢!屬下隻是憂心主子大業。自皇帝親政,您交還權柄,他卻步步緊逼,甚至降爵削權。如今近衛軍左營兵權交給皇帝,若轉落入龔家之手,隻怕……”
魏珣指節微屈,狼毫尖在信紙上一轉,嗓音冷沉:“龔家,接不住本相的東西。”
秋生仍不太明白,但隻得垂首,不敢再多問。
沉默片刻,魏珣忽而開口:“你覺得,公主近來有何不同?”
秋生一怔,腦中浮現白日那場驚險:“主子是為今日公主派殺手行刺之事?”公主以賞花為由相邀出城,卻在途中安排殺手殺主子。若非主子功夫了得,怕是傷得更重。
想起來秋生都有些憤憤:
“說來也是奇怪,從前公主愛慕主子京中人盡皆知,如今剛成婚竟然刀劍相向,誤以為行刺那事是主子下手,也不想想若主子要取公主性命,素月又怎會拼死相救。不知公主從何處聽了讒言……”
話至此處,秋生猛地擡頭:“莫非是受了皇帝指使?”一思及此,他警鈴大作,“主子日後可萬萬要小心公主。”
信紙上墨痕忽變濃重,魏珣聲音驟冷:“下去吧。”
而桌案上,靜躺着最後一封還未回複的來信,寄信人署名,
車騎将軍風夷。
*
次日,魏珣照例卯時未至便起,入宮參朝。而楚鸢拖拉到辰時起身,兩人并未碰面,因各都下了封口令,五裡坡的事府中人并不知曉。
隻是昨日二人一前一後回府,神情俱不見喜,又分院而居,連早膳也未曾一同用。
李氏察覺氣氛不對,便忙帶着婢女提着新做的桃花糕,登門至滄溟院探望。
聽見小厮傳話說李氏來,楚鸢合上手中賬冊,眉眼未動,吩咐素月:“備茶。”
不多時,珠翠叮铛作響,李氏搖着綢扇袅袅入内。楚鸢則坐于檀木圈椅上,輕倚軟墊,手中随意翻着話本。
李氏笑盈盈:“哎喲,侄媳婦,瞧瞧我這,前幾日花粉惹得鼻子犯了舊症,很不通暢,沒法子來看看你。隻得讓玉瑤先把賬冊送了來,侄媳婦,如今這看賬瞧得如何了?”
邊說着,邊環顧四周,這還是她第一次進滄溟院。從前這是魏珣的住處,她自然是不便來的。如今進來一瞧,院裡雖無花草,卻不乏古瓷瓶山水屏風錯落擺放,頗有講究。屋梁高挑,即使人在屋中坐着,兩側窗不開亦不覺得悶,隐隐有徐徐清風穿堂而過,心曠神怡。
心下暗道這滄溟院果然不同,相比之下,她的菡萏院真是俗氣得不行,心裡就打定了要給自家院子翻新。
楚鸢放下話本,将她神情收在眼中,淡淡回應:“尚可。二嬸今日來,隻是為瞧本宮?”
适時素月奉上茶,楚鸢擡手請李氏入座,自始至終,動作得體周到,卻并不親近,話語也留着分寸。
李氏忽覺得這侄媳婦跟敬茶那日又有些不同了,神情瞧不出喜怒,倒反令她有些發怵。
茶水入口,李氏心頭一震:“這是什麼茶?茶湯清透,香味卻濃。”
素月回道:“是滇國進貢的千明茶。”
李氏幹笑:“原來是貢茶。侄媳婦這果然,身份不同,吃穿也不一樣。”
楚鸢勾唇一笑,語調如常:“二嬸若喜歡,稍後讓人包一餅過去。”
但聽着這話,李氏想這楚鸢應當是不記恨敬茶那日的事了,樂呵呵道:“這倒不好意思來,侄媳婦到底是人美心善,寬宏大度。”
聽着李氏的逢迎話,楚鸢依然神情淡淡:“客氣。”
瞧着楚鸢這般大方,李氏是見梯就爬的性子,又忍不住探話頭:“今日瞧着侄媳不大有精神,昨夜你夫妻二人怎分房而宿,是不是我那侄子惹公主不快了?”
楚鸢聞言,眼底閃過冷光,倒想瞧瞧李氏有啥目的。指腹輕輕翻書,敷衍道:“嗯。”
果真二人又鬧了矛盾,李氏一聽頓時腰都直起來了,連忙熱情勸道:
“這夫婦過日子,哪有不磕絆的?公主别見怪,咱們承昭是性子冷了點,但這男人啊,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若願放下些臉面,哄一哄他,也許他心裡就不别扭了。嬸子是過來人,我嫁給你二叔也十七八年了,他以前和現在可一點沒變,對我那是百依百順……”
楚鸢有些後悔順着讓李氏說話。
她擡眸挑眉,皮笑肉不笑道:“二嬸若說的是這些家常勸和話,便不必了。若沒旁的事,本宮待會有事要出府。”
李氏有些怔了,旋即又試圖挽回:“我,我也就是好心嘛,一聽公主和我那侄子不睦就擔心。聽說承昭從前和一個蘇姓姑娘走得近,眼看着如今成婚後也三天兩頭不在府中。
二嬸是過來人,說句真心話,府中管賬什麼的倒是其次,看着我那侄子才是要緊,可别讓旁人鑽了空子。賬本什麼的,二嬸幫你看便是……”
“二嬸多慮了。”楚鸢緩緩擡眼,望着李氏,笑意深了些:
“本宮不在乎他去了哪,見了誰。不過是一場聯姻,各取所需罷了。他若要見蘇姑娘、李姑娘,便去。天下男子多的是,本宮也并非不能養個張公子、徐公子。”
此話一出,李氏瞬間被震住,一時間連扇子都握不穩了。她想激起楚鸢對魏珣的得失心,以圖重新掌回管賬權的心思,也被楚鸢這一句給無情堵上。
楚鸢放下話本,微笑道:“至于賬簿,本宮這幾日已熟得七七八八,往後便不勞二嬸操心挂念。”
楚鸢眼尾一斜,對同樣愣怔的素月:“素月,送客。”
李氏被楚鸢這番話驚到,哪還坐得住,連茶餅都顧不上,匆匆作别離去。
待人影遠了,楚鸢方才慢條斯理地收起賬冊。
而後挑了身湘紫繡蓮襦裙換上,坐在妝台挑了幾支簪子,對着銅鏡整了整鬓發:“走罷,今日出趟府。”
擡頭卻瞧見素月發髻上沒什麼首飾,楚鸢不滿皺眉:“平常賞給你的珠钗首飾怎不見你用?回房去,重新打扮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