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鸢穿好華服登上赤罽車,掀簾回望府門時,恰見魏珣已換好衣裳自府中邁步而出。
兩輛馬車辘辘前行,不多時便駛向皇宮。
所謂壞事傳千裡。
楚鸢這幾日閉門不出,尚不知大婚當日誅殺刺客的血腥場面已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如今京城中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拿出她的名号可止小兒夜啼。
歸甯這日,街邊駐足圍觀的百姓竟比大婚時還多出三成。隻是都遠遠站着,又怕又擠着來瞧她這跋扈殘暴的公主長什麼模樣。
零星碎語飄進馬車,楚鸢這才知道,那日的果斷處置已被傳成了何等駭人的故事。
楚鸢不在意這些閑言碎語,一心看着馬車,再過百步,即是皇宮正元門。
就是在這座城樓上,她中箭墜地,隔着皚皚白雪與遍地屍骸,與魏珣四目相對。那畫面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楚鸢臉色驟白,心口竟又泛起中箭時撕裂般的痛。
素月見她突然捂住心口,臉色煞白,忙問:“公主可有不适?”
“無事。”
楚鸢深呼口氣,搖了搖頭,将那些雪地血色在腦海強行驅走。
車駕停在正元門後的東武門下馬碑前。
楚鸢随手掀開車簾,正對上魏珣伸來的手。那人目光沉靜,神色溫和,倒真像個體貼的夫君。
楚鸢愣了瞬,又瞧見四周随行宮人與少府官員看來的目光,心中冷嗤。不愧是左相,擅長做這些表面功夫。
“不必勞煩夫君。”她展顔一笑,明豔如三月桃花,卻故意避開他的手,徑自提着裙擺躍下馬車。
四周頓時響起輕微的抽氣聲。
魏珣眸色深沉如古井,看不出半分波瀾,隻是懸在半空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最終緩緩收回袖中。
*
依禮制,公主和驸馬需先至永壽宮向太皇太後請安。
楚鸢與楚彧雖為先皇後林氏嫡出,但先帝并非景帝嫡子。太皇太後原是景帝時的貴人,待父皇繼位才母憑子貴晉為太後。父皇駕崩,楚彧登基,作為景帝時期唯一在世的妃嫔,龔氏便成了大陳最尊貴的太皇太後。
永壽宮内,畏寒的太皇太後即便在漸暖時節仍燒着地龍,沉榆香自熏爐袅袅升起,殿内暖意融融,因并未開窗,空氣有些沉悶。
楚鸢與魏珣依禮拜見。
太皇太後緩緩放下茶盞,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才道:“聽聞前日元禧遇刺,可有大礙?”
楚鸢垂眸答:“謝老祖宗挂念,孫兒無恙。”
“刺客膽大包天,竟敢對皇族行兇!”太皇太後冷哼一聲,忽又話鋒一轉,“不過元禧啊,你既已為人婦,也該收斂性子。刺客縱有萬般罪,也該交由廷尉審訊,何必當場格殺,徒惹百姓驚惶?實在有損皇家體面。“
楚鸢最厭這等說教,眼底閃過一絲不耐。
龔氏素來都不與她親近,亦不喜林後,唯獨對楚彧格外慈愛。她雖不知太皇太後為何冷待自己,但既然不招人喜歡,她也懶得費心讨好。
但架不住孝道,維持表面恭順,隻由着太皇太後念叨,左耳進右耳出便是。
魏珣倒是比她耐心得多,任太皇太後問話,應對得滴水不漏。
話已将盡,二人正要告退離開,趙嬷嬷卻入殿禀報:“太皇太後,甯邵公主與安吉公主前來請安。”
太皇太後聞言,終于浮出幾分真笑,看向楚鸢道:“正巧淑兒和玥兒也來了。元禧出嫁後,姐妹間見面的機會便更少了,不妨多留片刻。”
楚鸢微怔,下意識側眸看向魏珣。
魏珣自是看出太後想留楚鸢單獨說話,低聲道:“臣在外等候公主,公主若有需,喚臣便是。”
楚鸢卻搖頭:“不用,夫君先去陛下那邊便是。”
若魏珣留在宮外,太皇太後和甯邵、安吉哪敢在她面前說真話?
她倒要看看,這三位和她并不親密的人,特意在她歸甯日齊聚,究竟有何盤算。
魏珣垂眸行禮,離去前目光卻似有若無地掠過太皇太後。
待走出永壽宮後,他立刻轉頭對秋生下令:“去查,這幾日京中是誰在煽動流言。”
*
甯邵與安吉相攜而來,見左相抛下楚鸢已離開永壽宮,心下暗喜。
二人向太皇太後盈盈行禮,餘光卻似有若無地掃過楚鸢。
甯邵落座後,柔聲道:“皇姐出嫁途中遇刺,妹妹在宮中聽聞此事,險些吓壞了。幸好姐姐無恙。“
楚鸢淡淡回應:“勞妹妹挂念。”
“幸好姐姐無礙,”安吉快語接話,眼中卻藏着一絲微妙,“魏大人位高權重又豐神俊朗,換我是姐姐,要是命喪出嫁途中,豈不可惜将夫君白留給旁人……”
甯邵急忙截住話頭,嗔怪道:“你這丫頭,怎能與皇姐相提并論?你年紀小,不知當年在函宮時,人人對魏大人敬畏有加,唯有皇姐敢日日纏着他,哪怕功課門門墊底,硬是讨了個箭術第一。換作你,怕是沒臉去。”
安吉執帕掩唇,故作驚歎:“哎喲,那必是不成了。安吉如今在函宮,可是樣樣名列前茅呢。”
楚鸢聽着二人明誇暗諷,隻閑閑把玩着指尖蔻丹,連個眼神都欠奉。
甯邵與安吉的生母皆是龔氏所出,深得太皇太後偏愛。當年林後在世時,便沒少受那二妃的排擠。
有其母必有其女。楚鸢後來才知道,她那些不學無術、虐打下人的惡名,泰半都是這兩位好妹妹添油加醋傳出宮去的。
如今已嫁出宮門,宮中過往恩怨楚鸢不欲再計較。
阖宮上下誰不知她與這兩位妹妹不過是表面和氣,哪有什麼體己話可說。
她倒要看看太皇太後留下她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