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原本也想勸,見此情形,立刻閉口不言。
“沒看見本宮渾身濕透了麼?是要本宮穿着這身濕衣拜堂?要是染了風寒,你們幾個腦袋夠擔待嗎!?”
中郎将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惹她不悅,隻得照辦。
好在喜轎雖落水,被撈起後尚未損壞,楚鸢便重新坐入。
四五百人的儀仗隊重新整備,浸水的轎子一路吱呀作響,很快駛離白玉橋。
楚鸢邊擰着濕衣邊回憶前世。
那時白玉橋遇刺案由廷尉審理,遲遲查不出主使,最終成了懸案,廷尉監隻說呈報說是謀逆藩王餘孽作亂。
直到成婚第三年突變,那人帶兵謀反,楚鸢才知曉。這場刺殺幕後主使,不是旁人,正是她即将嫁的夫君。
曾輔佐幼帝、執掌朝政,如今封為國公,卻仍威控百官的左相大人——魏珣。
若非是聽見魏府下人嘴漏一句,她怕是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
她知魏珣不願娶她,卻沒想到他原來從一開始,就厭惡她到這般地步——竟要她死在成婚半途。
也對。
畢竟若她真嫁入魏府,再殺她便難脫幹系,陛下不會放過他。
想到少帝楚彧,楚鸢一顆心又揪起來。
母後彌留之際,她與楚彧跪在鳳榻前,曾親口許諾要護着弟弟一生。
即便以性命為祭。
隻可惜,前世最後她沒能多撐一會兒。
若她多撐一刻,也許能為楚彧争取更多時辰,等到援軍趕來。也不知曉最終戰況如何……
天底下有幾人似她這樣,她愛了一人那麼多年,到頭來竟是死在他手裡。
竟是與狼共枕,渾然不覺。
不,甚至從未共枕……
轎身突然一頓,打斷了她的思緒。
隻聽外面傳來一道熟悉聲音。
“老奴參見公主。皇上聽聞公主出嫁途中遇刺落水,心急如焚,但因盤查要案暫不得空。是以下旨增派護衛,命老奴給公主送幹爽衣裳。”
楚鸢掀開車簾,擡眼一瞧,來人身穿绛紫雲紋錦服,兩鬓灰白,正是楚彧身邊的大太監徐禮。徐禮伺候過先皇後的老人,從小看着她和楚彧長大。
楚鸢笑道:“徐公公,哪裡還勞煩您出來跑一趟。本宮無礙。”
徐禮見楚鸢露面,如釋重負:“不麻煩,公主無礙便是萬幸。”
瞧了眼儀仗隊,又道:“皇上亦有囑咐,莫誤了成婚吉時。這頭……可不是去國公府的路。”
楚鸢心歎打道回宮的算盤是不能作數了,睜着杏眼悻悻道:
“吉時再要緊,難道要讓本宮像隻落湯雞似的拜堂?公公既帶了幹淨衣裳再好不過,且就勞煩帶路找間客棧容本宮更衣吧。”
徐禮這下也無話,領着人給楚鸢妥當安排了去處。
一入客棧天字号房,楚鸢立馬扒下濕漉厚重嫁衣,很快客棧小二便擡着熱水送了上來。
素月給她細心拆下滿頭簪珥,楚鸢散開勒得頭皮痛的大手髻。
屏風後升起白霧,楚鸢脫了裡衣,邁了過去,整個人沉入浴桶。熱水漫過鎖骨時,她才真正有活過來了的感覺。
渾身暖和後楚鸢很快出來,又吩咐小二換水,推着素月也重洗祛寒。
“公主……”
素月捧着楚鸢塞入懷的幹淨衣裳局促不安。
楚鸢嗔聲催促:“快去。難道讓本宮等你不成?”
身旁無人伺候的間隙,楚鸢卻悄聲招呼來小二,耳語了幾句後,目送小二下樓。
轉身回屋後,若無其事地對着銅鏡,一筆一筆描眉。
鏡中清晰映出她十六歲的容貌,身穿白絹中衣肩披烏發,經熱水泡過的肌膚白裡透紅,神态明媚,眉宇間猶帶稚氣與傲氣。
楚鸢瞧着有些恍惚,倒一時不敢相信這樣青春明媚的面孔也曾屬于她。
隻記離開甯國公府時,臉上不知何時已累積滿了哀怨,眼裡隻剩疲倦和不甘。
那時她已被魏珣的冰冷傷透,她本性情驕縱,嫁入魏府後那般收斂脾性,柔情似水,卻化不開他鐵石心腸。
此生,再也不願做那樣的傻事了。
可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抓魏珣的把柄,楚鸢覺得還是有必要再進這虎窩一趟。
素月已換好衣裳走出,又捧起徐禮送來的新嫁衣候在一旁。
“公主。”
楚鸢回神,收斂眸中冷光,含笑起身,丹蔻指尖挑起新衣換上。
素月給楚鸢重梳好發髻,卻忽發現珠钗少了一支,四處都尋不得。
楚鸢反安慰勸阻:“不用找了,丢這一支不妨事。下樓吧。”
送親儀仗隊伍重新上路,伴着喧天的鑼鼓聲成列前行。
皇城百姓紛紛駐足觀望,茶肆酒館裡,關于公主遇刺的傳聞早已傳開。
不少茶客低聲談論那十三名刺客的慘狀,擡眼瞥見街中走過的長串送嫁隊伍,暗暗搖頭。
楚鸢無心顧及這些流言,滿心琢磨着,若是再見到魏珣,自己可得繼續演着前世初嫁時嬌羞欣喜模樣才行。
不消多時,喜轎終到了魏府。
喜娘躬身掀起轎簾,楚鸢搭着她的手緩步而下,素月緊随在側。
隔着紅紗蓋頭,楚鸢擡眸隐約可見府門上鎏金的匾額,僅有二字卻隐露寶劍出鋒之勢,鐵畫銀鈎,淩厲遒美。
前人說,筆墨之間藏本人氣韻。
楚鸢再細瞧他親手提的“魏府”二字,如此淩厲之勢,前世自己瞎了眼才覺得他溫潤如玉。
魏府門前,上至七十高齡、身着诰命服的老夫人,下至仆役雜役,近三百人已在料峭春風中恭候多時。
楚鸢透過紅紗,瞧着站在府門前這些魏府人,面上各般神色,果然與前世别無二緻。
唯獨未見新郎的身影。
前世她進魏府祠堂後新郎才姗姗來遲,果然如今魏府門口又沒見着他。
就瞧這一眼,楚鸢發現自個裝不出好脾氣。
抽回被喜娘攙扶的手,她掀開紅蓋頭,眼帶寒意,皮笑肉不笑道:“怎的未見驸馬?”
魏府衆人也未料到新娘竟自顧掀開了紅蓋頭,紛紛面露驚詫,可待細瞧了紅紗底下露出的那張臉,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難怪。
元禧公主跋扈張揚的名聲從宮内傳遍京城,可奚落公主容貌的話,卻是從未聽聞。
少女仙姿玉骨,雪膚烏發,眉眼精緻似白玉雕琢而成,目光流轉,明豔得不可方物。一雙睜着杏眸掃過衆人,神态嬌憨,帶着三分嗔怒。
魏老夫人連忙站出來安撫:“公主勿急,承昭他……正在趕回府路上。”
楚鸢冷笑:“左相到底是大忙人,是本宮嫁得不湊巧了?”
話音剛落,卻見府門中一道黑中揚紅的颀長身影踏着滿地鞭炮殘留的碎紅緩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