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混合着貴族的挑剔、對簡樸現實的震驚,以及一絲被荒謬感沖擊後的茫然。
我憋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下意識地往旁邊側身躲開了,看向我的眼神裡寫着“粗魯無禮”四個大字。
我也不在意,聳聳肩笑着鼓勵他道:“加油,未來的木工大師!基地的第一件像樣家具就靠你了!記住,實用主義優先,能坐人、能放碗就行,雕花什麼的……等咱們有閑工夫喂飽肚子再說。”
說完,我轉身走向角落那堆零件,準備挑揀一些能用的部件來繼續完善我的“瓦力2号”。
身後時不時傳來卡爾柯深吸一口氣。
我偷偷地看着這位大少爺的反應。
他沒有像我預想中那樣瘋狂嘶吼,反倒是認命般蹲下,開始研究那堆爛木頭和兩件“神器”的聲音,間或夾雜着金屬棍笨拙敲擊木頭的悶響和一聲壓抑的、疑似貴族教養崩裂的歎息。
此時,實驗室裡隻有兩種聲音:一是我這邊是零件碰撞的清脆叮當,以及主控制器偶爾發出的低微嗡鳴;
二則是卡爾柯那邊則是鋸(或者說“磨”)木頭時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以及他偶爾因為用力過猛加上工具不聽使喚而發出卻又被強行咽回去的悶哼。
瓦力2号整體适用性通過測試,但手環上的科技點卻一直都沒有增加的提示。
是手環壞了?
我左右滑動着手環的屏幕,依舊是無比順暢。
那問題就是出在我新制作的“瓦力2号”上。
我将它抱在膝上,翻來覆去的檢查,卻始終沒發現有什麼漏洞。
問題也不在這裡。
我煩躁的撓了撓頭,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隻一眼,我就愣住了。
卡爾柯背對着我,蹲在那堆原本在我眼裡隻能當柴火燒的爛木頭旁。
他脫掉了那件已經看不出原本顔色、沾滿汗漬的舊外套,隻穿着裡面同樣洗得發白的亞麻襯衣。
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線條流暢卻并不瘦弱的小臂。
汗水浸濕了後背的布料,緊貼着他繃緊的脊背線條。
太陽西移,陽光從另外一側房頂的破洞處斜斜照進來,恰好落在他專注的側臉上。
他抿着唇,異色的雙瞳緊緊盯着手中的木頭,左手的“萬能薄片刃”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穩定角度抵住木料邊緣,右手握着“多功能鋸齒棍”……不,他根本沒在用那棍子鋸齒的部分!
他正用棍子相對光滑的側邊,以一種極其精準而富有韻律的力道,一下、又一下,敲擊着薄片刃的背部。
他在用最簡陋的工具進行最基礎的鑿削!
哦呦!看不出來,大少爺還有這兩下。
更讓我驚訝的是他面前的地上,那幾塊原本歪歪扭扭、布滿蟲眼和裂紋的木頭,竟然被他用那兩件破銅爛鐵,硬生生地削砍、打磨出了相對平整的平面和……棱角?
雖然離屏幕裡那張優雅長桌還差了十萬八千裡,但那幾塊木料被擺放的方式,隐隐透出一種結構上的雛形。
他甚至在最大那塊木闆的邊緣,嘗試用薄片刃的尖角小心翼翼地刻出了一道淺淺的、筆直的凹槽,似乎是想做榫卯結構的嘗試?
汗水順着他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粗糙的木闆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他的神情專注得近乎虔誠,仿佛手中不是破爛木頭和廢鐵,而是最名貴的紫檀和最鋒利的刻刀。
那是一種剝離了貴族矜持、尋死脆弱後,純粹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專注力。
午後的陽光給他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連他脖頸上因為用力而微微凸起的青筋,都透着一股……嗯,生機勃勃的狼狽。
我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連研究手環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這家夥……好像真有兩把刷子?
或者說,是那深入骨髓的、對“體面”和“精緻”的執着,驅使着他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也要用手頭能找到的一切,去對抗這廢土般的粗粝?
如果卡爾柯聽到舒禾心裡所想,說不定會羞的臉頰通紅。
就在這時,卡爾柯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注視。
他動作一頓,猛地轉過頭。
汗濕的黑發黏在額角,異色的雙瞳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通透,裡面還殘留着未褪盡的專注光芒,以及一絲猝不及防被“窺視”的警惕和……窘迫?
他迅速掃了一眼地上他那點微不足道的“成果”,又看看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解釋什麼,又覺得解釋是徒勞的。
最終,他隻是飛快地低下頭,用沾滿木屑的手背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汗,悶悶地嘟囔了一句,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不是餐桌。是餐桌的腿……你要來看看嗎?”
“你好棒啊!”我人還蹲坐在地上沒起來,誇人的話就率先說出了口,“這麼短時間能做出來個雛形,你真的是天才呀!”
卡爾柯嘴角幾乎要壓不住,看向我的眸子也流露出幾分真心實意的高興,可嘴上卻依舊矜持“你還沒看見,誇人的話倒是毫不吝啬,可見不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