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邪門了,都已過巳初了天仍黑得跟墨汁一樣,這燈籠也就能照亮前後四五步的地方,若不是知道那邪祟從不在白日裡害人,他哪敢出來。
夫人說了,隻要這趟出門買回糧食,就給他和六娘漲月錢。
飒飒、飒飒。
路旁的樹叢輕輕搖動起來,徐三邊走邊伸出手往空氣中探去,沒風。正納悶時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一驚之下繃緊大腿卻不敢回頭看,猛扯旁邊何福的衣袖。
“何家阿兄,阿兄,你聽見了沒有?”
何福怪道:“聽見什麼?”
“有東西,後面有東西。”徐三聽見身後的動靜越來越近,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何福停下腳步回望,隻見一片漆黑,“哪有什麼東西。”回頭見徐三臉上的懼怕不像是假裝,咽了口唾沫,“你小子少吓唬人。”
唰、唰、唰——
路邊傳來樹葉子擦過地面的聲音,樹叢開始狂舞亂搖,這下兩個人都聽見了。
“你說會不會是那個東西?”徐三聲音開始哆嗦。
何福斷然否定,“不可能。那玩意兒晚上才出來,現在可是白天。”
話一出,兩個人都想到眼前這漆黑一片,哪裡像什麼白天。
欻啦——
不知道什麼東西從樹叢間掙脫出來的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
饒是何福一向膽大,此刻也頭皮發緊,他看着自己和徐三被一片濃黑包裹,除了手上的燈籠,其他地方連個火星子也看不到,一股尿意直接往下而去,“咱們趕緊回去。”
“不對勁,不對勁。”徐三兩腿打着顫,“肯定是那東西。”
正說着,他耳後竄過一股寒氣,一個男童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大叔,你是在說我嗎?”
語氣極天真。
“啊——”
徐三受驚吓後瞬時彈起,頭也不回地向前跑去,手裡的燈籠被甩到地上,片刻後噗呲一聲滅了。
“嘻嘻嘻哈哈哈。”小孩的笑聲一直跟在他背後追不上他,卻也始終沒落下。
呼哧、呼哧、呼哧——徐三喘着粗氣,喉嚨裡像被刀割過一樣,胸口也快要炸開似的。
看不見,前面什麼也看不見,他隻能憑着本能往前跑。
“哎喲。”一腳沒踩實踉跄着摔在地上,手掌在泥地擦過後滲出血迹,他顧不得疼立刻四肢并用向前爬去。
突然,一雙光腳憑空出現在他眼前。
小孩的光腳。
懸空的小孩的光腳。
白嫩嫩的。
他腦中霎時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四肢着地身上開始發抖,抖得像他娘親篩米一樣。
“大叔,你想去哪兒?” 孩童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徐三閉緊眼死命地搖頭。
“大叔,你流血了,痛不痛啊?”小孩子聲音原本一派天真,突然又變得凄厲,“好香啊。”
接着徐三便感到有冰冷的東西纏上了雙手,這些天積累的恐懼像洪水開閘傾瀉而出,眼淚鼻涕一個勁往下流,不由自主地開始磕頭作揖,“嗚——我跟你無冤無仇,求你放過我吧,我還要供養母親,拉扯小妹啊,求求你啦。”
“哈哈。”小孩子聽見他的哭聲高興地笑了起來。
“求你放我回家吧,求你啦,我從沒害過人啊。嗚嗚嗚。”
小孩子等他一把鼻涕一把淚求告許久終于心滿意足,“想回家嗎?我帶你回去。”
聽到回去兩個字,徐三一時忘記害怕,猛地擡起頭看向面前的小孩。
“啊——”
凄慘的嚎哭聲像是能沖破天際,卻又被湮沒萬物的濃黑吞沒,沒有引起任何漣漪。
何福緊握着手中的燈籠,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
早前徐三發癫一樣,突然頭也不回的跑了,怎麼喊也不聽,他這找了少說有一刻鐘,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正抱怨徐三不地道的何福突然停下腳步,耳尖微動,身上一激靈。
背後有人。
他一停下,背後跟着的人也停下了腳步。
他走那人也走,他停那人也停。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何福握着拳頭給自己鼓氣後蓦地轉身,眼前的情景讓他心上一緊接着又是一松。
是一位小娘子,提着燈籠站在他身後,燈籠的微弱火光自下而上映照在她臉上,看不清她的神色。
兩廂靜默了一瞬,他聽見那娘子開了口。
“别走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