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不想提昨晚,回複得真假參半還夾雜着打趣:“還行,我還從沒跟我哥在外面住過,多虧了他沒看天氣預報。”
“那你先回去休息,等下午再我給你講講昨天我修改的地方。”
往常上午的活動都是王柏自己安排,十點左右或者臨近中午,梁思鑒有時在旁邊陪同,但不多。
且不能稱之為教學,更多的時候隻不夾雜任何的幫助和照顧,還會拿些陶藝玩具給王柏觀看,所以理論知識一律由蘇敬提點負責。
蘇敬凝視前方并不複雜的路況,嘴裡解釋:“今天課題組有個小結,梁老師還在學校上課,而且下午五點半,我那兩個師弟要來拜見梁先生。”
蘇敬一想到他們幾人一齊會面就頭疼,而且還是有事相求,他囑咐王柏:“你們還是第一次見,這次會面很重要,他們倆遵規重矩,很有一套。”
幾乎連說錯話都會被抓住把柄,是兩個活閻王。
王柏想起梁思鑒說過的兩個徒弟,且前兩天蘇敬也跟他特别提過一次。
四十五歲的二師弟陸硯山和三十九歲的三師弟陳秉之,光年紀就大他近兩輪,更别說才能卓越性格古怪,王柏一時有些難以應對。
整個包間金碧輝煌,寬闊的圓桌上菜品豐盛,酒水各異,可無人對桌上的東西感興趣。
水晶吊燈散發的璀璨光芒從玻璃容器上折射到各個角落,也無法照亮對面兩人穿的深色西裝和陰沉臉色。
蘇敬深知這和衣物顔色關系不大,是氣氛過于詭谲。
他這兩位師弟跟他的傳統和守舊不一樣,他們繼承了梁思鑒作品中最有創造和想象力的靈光,猶如乍現的赤潮,更何況家世優越,個性分明,連同做出的東西也是鮮明耀眼,極其優秀,在造詣上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柏和梁思鑒不在,現在桌上隻他們師兄弟三人。
蘇敬為穩住這兩人,把準備的酒水在桌上各自排開:“陸師弟,你喜歡喝茶,這是正山堂的金駿眉,秉之,你喜歡喝紅酒,這是柏翠山莊的梅洛葡萄酒。”
陳秉之手裡的推牌和都彭火機輪番響起,戲谑道:“大師兄,這麼些年來你怎麼還是個保姆?”
他說的對,這些年來蘇敬幾乎沒有自己的事業,所有工作都是幫助和協助梁思鑒打理作品和名下産業,連同教學,以梁思鑒助教身份授課。
如今連自己近年來的作品集都拿不出來了。
退一萬步來說也隻算個為梁思鑒服務的自由策展人。
“能怎麼辦呢?”蘇敬在自己的杯子裡倒了涼白開,輕輕笑了聲:“老師年紀大了,操勞過度,腿腳不便,家裡和工作的事現在都由我全權代勞。”
《弟子規》裡說“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如今他們兄非友,弟難恭,兄弟不睦,孝心也自然難存,此情景蘇敬早就料到了。
陳秉之不想聽個民國時期的老式管家啰嗦,暗自翻了個白眼,他為蘇敬說的新弟子從巴米揚千裡迢迢趕回,心中本就不爽。
陸硯山手裡轉動着紫檀木手串:“吃頓飯在家就好,倒也不用這麼鄭重其事,讓老師破費。”
“對,你們倆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兩年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要不是我說新師弟拜入山門,估計再見之日遙遙無期。”蘇敬喝了口水補充幹澀的口腔。
陸硯山在圓桌對面冷笑一聲:“其實我們對新師弟也沒什麼興趣,要不是某人一直以師兄弟情誼之詞來信,辭藻誇張,我今天也不會坐在這兒,這種事短信告知就行,反正每年年三十一聚已經夠意思了,你知道,我們都很忙。”
确實每年年三十一聚,但也隻聚了三分鐘就因舊事重提不歡而散。
“一個央美教授,常駐博物館的大漆工藝國家級傳承人,一個管理家裡的産業做出口生意在資本圈裡混的風生水起,你們不忙誰忙呢,既然這麼多事,那誰還記得下月去競賽的評委席?”
蘇敬兩手墊在下巴處微笑:“既然你們倆都忘了,那不如我去算了。”
他去向自薦做評還真不難,隻要還有梁思鑒首席徒弟之稱的名聲,在這個圈子做什麼都會給份厚厚的面子。
對面兩人對視一眼,雙雙察覺蘇敬意圖:“你喊我們就是為了下月的全國美展雕塑賽?”
蘇敬點頭确定:“準确來說,是為屆時通融。”
“為誰通融?”
陳秉之問後立刻反應過來,眉眼中的玩笑意圖更深:“該不會是大師兄你,去參加了吧?”
蘇敬對陳秉之凝眸。
十七位評審員除了他們倆,還有一位隻需通電話就已經連聲答應,至于為什麼得到他們倆的首肯是重中之重,就在于陸硯山和陳秉之是兩個流派中最具話事權的典型代表人物。
傳統派和商業化,匠人和資本家。
想起賽事的嚴密性,早就猜到的原因的陸硯山當即憤然:“師哥,這種沒規矩的事還說什麼,老師越來越糊塗了!”
他想起些促使他們三人其心各異的源頭和離譜往事,素來蹙起的眉頭漸深:“規矩是人正心善第一,尊師重教第二,天賦才學最次,師哥,三師弟,你們倆的歪門邪道之風都能被老師原諒,結果最後是我,沒有被承認,大師兄,這種事你跟陳秉之說,我還有事,告辭。”
梁思鑒還沒到這兩人竟然要走,蘇敬皺眉去攔:“不承認今天就不會叫你。”
陸硯山不動如山,習慣性一錘定音:“你讓我現在見他沒用,什麼牛鬼蛇神,等到初試我和他的作品見面再說。”
蘇敬搖頭微微發笑,退而求其次攔下跟随陸硯山的陳秉之:“師弟,這邊的酒店日料欠佳,你愛吃的鳗魚壽司我點了專送,馬上就到。”
“誰要鳗魚壽司,你作什麼秀?”陳秉之莫名其妙。
桌上價格萬字開頭的山珍海味還不夠,居然把他愛吃的街邊小食也點來,假裝很照顧他,不過他也并不愛惜這份關照。
正巧蘇敬的外賣電話響起,陳秉之得以擺脫他。
蘇敬連聲答應,挂斷電話,三人就這樣乘下電梯紛争着來到酒店大堂,結果剛好碰見梁思鑒和王柏兩人。
王柏察覺目光,放開梁思鑒的胳膊肘擡頭望去。
除開蘇敬,另外兩人實在比實際年齡年輕太多,看着都不到四十歲,一個面上毫無掩蓋地顯露厭嫌之态、一個看戲般居然有十分兒戲。
“怎麼鬧到這裡來了?”
梁思鑒極其沉穩、富有威懾力的聲線擲地有聲,牢牢綁住三人,目光依次和三位定在原地神色各異的徒弟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