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雖不通情感上頭的事兒,但一個男人當着他的面要同他妻子去雲遊四海,心中的火苗,陡然旺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嚴厲,鬓角暴筋,站起身來問公主,“你現在走不走?”
步搖金铎輕搖,蕩起細碎震顫,她仰頭見他指節泛出冷白,眸中寒冰淬火,面帶愠色。
“你生氣了?”
她唇畔釀蜜,聲音如銀鈴般問着,一副喜悅之态。
這是她第一次見陸昭發火。
同窗舊友溫行簡也沒見過陸昭這般動氣,連忙打圓場,“阮姑娘,是我失禮了,你表哥說的對,家裡人在等着,随表哥先回吧。若姑娘同意,我也想送你回府,我們可相處相處,待你也喜歡我,我便讓人去提親。”
福琅見溫行簡神情認真,意識到若繼續隐瞞,勢必會傷害到他,猶豫着如何開口向他說出實情。
可不待她想好,陸昭奪走她的手爐,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了身後,又面向溫行簡道:“她是我的妻子,福琅公主,她貪玩,但公主不能随意出府,所以隐瞞身份,子易,你别見怪,明日你到我家來,我擺酒給你賠罪。”
溫行簡聽後,臉色立時變了。
人人都說公主奇醜無比,沒想到竟時個天仙似的人物。
此刻溫行簡懊惱無比,怎麼說也是閱人無數,怎的就沒瞧出來,此貴女氣質非凡,步搖精緻,不似民間之物。
福琅從陸昭身後探出頭,說:“對不起啊,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詞。”
溫行簡見公主鼻翼皺皺的,嘴巴一翹,面上蝴蝶展翅欲飛,美豔裡透露着可愛,他哪裡舍得對漂亮的女人動氣,隻是尴尬笑了笑。
陸昭展袖将她遮住,要她不要再說話,“我先帶公主回去,明日你來陸府。”
溫行簡故作輕松之态,抱起胳膊,笑說:“果然是成婚的人了,這還是你第一次叫我去喝酒的吧,好,我一定去,屆時嫂子可要作陪。”
陸昭同溫行簡告别,他拉着公主出房門時,溫行簡仍目送着。
福琅仰頭看黑沉着臉的陸昭,說:“明日酒宴我來安排吧,畢竟這事兒是因我而起。”
陸昭眉心皺出裂紋,壓低了嗓子,道:“真是胡鬧!”
“我胡鬧?我看燈看的好好的,你們來招惹我。”
福琅要掙開他的手,無奈陸昭虎口緊緊将她的腕扼住,如何都松動不了。
出了樊樓,步入百花彩燈之中,兩人霎時被慕了一層柔和的光,可冷氣拂身,福琅感受到,周身的暖氣在慢慢冷卻。
“你松手,都出來了,沒必要裝樣子。”說着,福琅猛然将手抽了出來,指甲劃在布料上的聲音,令人直起粟粒。
她擡腕瞧了瞧,留下四道紅痕,昂頭欲罵他。
不料這時,溫行簡跟了上來,他尴尬地遞過來手爐給陸昭,“外頭冷,還是讓公主拿着吧。”
陸昭望着手爐,沒有接,仿若宣誓主權一樣,故意再次牽起福琅的手,“不打緊,她不冷。”
這是他妻子的手,他想牽便牽。
他确實想牽,于他而言,公主的手比火爐還要管用,相觸生溫,相離生疼。
溫行簡尴尬地笑了笑,“陸兄,我們順路,同行一段吧。”
陸昭默許,四人一道走,陸昭同福琅并肩,溫行簡錯兩人一步,懷信遠遠跟着。
蝴蝶步搖綴的鈴铎不停地發出脆響,瘙癢着溫行間的心尖,回想當年集英樓唱名,怎的沒仰頭瞧瞧樓閣,若是瞧了,說不定就能看到珠幌之後的福琅公主,哪怕隐隐約約瞧見也好。
福琅被陸昭輕牽着手,她注意到陸昭的手起初涼似雪,現在卻出奇得暖。
爛灼搖曳的花燈将他們的影子映在地上,伴着鈴铎脆響,時而交錯、時而重合,周遭喧鬧着,歡笑着,女孩們撚着各樣兒的花燈從她身邊歡快而過,她恍恍惚惚跟着他,上橋時,忽然聽到一漢子大聲吆喝了一聲。
“點花喽!”
霎時,随時“砰砰”巨響,火樹銀花映亮了大地,福琅駐足,仰頭觀賞撕裂蒼穹的星雨,鼓聲、喧鬧聲在她耳邊此起彼伏,就在這時,福琅看到,在前面三四步遠的地方,有三個熟悉的背影。
那好似是觀煙火的最佳位置,陸煥一手抱着縮在懷裡的女兒,一手捂着女兒的耳朵,秀貞挽着他的胳膊倚在旁邊,真是其樂融融。
“姐姐,你的面花兒哪裡買的,真漂亮!”
脆銀般的聲音在福琅身前響起,她回神看到兩個十四五歲的姑娘,一個合中身材,明眸皓齒,一個纖細若柳,眉目清秀,皆肌膚似雪,粉腮泛紅,似兩朵待開的桃花。
“是在家自己做的,不知外面有沒有賣。”福琅回道。
兩個女孩兒聽了,明亮的眸色暗淡了些,其中一個女孩說:“姐姐你真好看,我們遠遠瞧見,還以為是仙女下凡呢,我倆可真是幸運,見到如此漂亮的人物,你比今夜這煙花、花燈都好看。”
福琅雖羞紅了臉,但因被人誇了,着實開心,“那這面花,我摘了送你們。”說着她仰頭朝向身邊的陸昭,“你幫我摘了。”
兩個女兒紛紛擺手,“不用不用,如此摘會疼的。”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身體可是實誠,翹首盼着,福琅催陸昭快摘下來。
這是陸昭許久不曾如此近瞧她,漬蜜的梨渦尚未隐去,鬼使神差地,他凝視公主雙眸,盈盈眼波的漩渦裡,他看到了自己年輕的模樣。
兩隻蝴蝶上,一大一小,一隻在眼角,一隻在鼻梁,捏筆時穩如泰山的手,此刻抖如篩。
眼底微紅,淚波盈盈,這個眼神……她别了臉,不再用他,垂下酸疼的脖頸,自己輕輕摘下後仔細查看沒有被自己弄破,這才放到兩個女孩兒的手心裡。
兩個女孩得了面花,激動地道謝,嗅着似有隐香,放到鼻尖,驚喜地擡眸,問:“這是加了什麼香膏,好像有梅香,又好像有茉莉香。”
這是秋元調的香,前調是茉莉,中調是茶香,最後是梅,福琅正欲回,不料這時,陸煥朝這邊走來。
“大哥!你怎麼來這兒了?”陸煥一家三口觀完煙花,回身瞧見了陸昭和公主,隻覺稀奇,隔着老遠便問候起來,“你和公主也出來看燈啊,早知如此,咱們一起來了。”
秀貞見兩人拉着手,笑說:“公主和大哥真是讓人羨慕喲!”
喧鬧的橋,頓時安靜了下來,隻有瑛兒姐手舞足蹈要福琅抱的聲音。
所有人齊刷刷朝這邊看過來,京中的百姓生活在宮牆根兒,見慣了達官顯貴,但就是沒見過今上的公主,近來更是有傳言福琅公主醜得一言難盡,可憐了俊俏的驸馬,不少人慢慢移動腳步,欲上前看個真切。
婀娜的身段,燈火下白到發光的皮膚,遠山眉,杏仁兒眼,鼻梁精翹,丹唇含花,真可謂是豐肌秀骨,沉魚落雁。
福琅隻覺周遭直勾勾的眼神甚至可怖,隻好往陸昭身後躲,陸昭轉身從福琅身後的攤子上拿起一帷帽,付了錢,戴到福琅頭上,紫紗輕垂至臉前,遮蓋住了公主的容顔。
福琅不屑與站在高出指指點點的人費口舌,但人言可畏,她傲嬌着摘掉了帷帽。
陸昭雙唇緊抿,神色有些不耐煩,拽緊她的手要走。
這時福琅勾過他腰間大帶,踮起腳尖,擡臂繞過他的脖頸,仰頭邪魅一笑,吻上了他涼薄的唇。
陸昭僵着脖頸呆愣,唇間酥麻蔓延全身,恍惚天地一隅,獨剩他一人深吸肌膚暖香。
煙花炸響,漫天星光。
身軟頭墜,福琅要松開,可混沌之中,隻覺寬掌摩挲裙帶,腰肢兒被攔過緊貼在了他腰間。
他托住香軟發髻,吮吸厮磨,任憑金铎晃晃悠悠,晃暈虹橋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