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總聽說人就站在曆史的分水嶺上卻往往不自知,現在趙敏是知道的,她這輩子将截然不同。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小腿和腰都在叫嚣,半天反應不過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剛剛躺下,門外就傳來敲門聲,“你還沒睡吧?”
“沒呢!等我一下!”趙敏揚聲答到。老趙是農村少有十分注意和女兒男女大妨的人,趙敏四歲就自己單獨住一個房間。要知道那時候村裡許多人家還夫妻帶着兒女睡,上床辦事也不避諱的。
趙敏套好衣裳,請她爸進來坐。
老趙坐在化妝桌的椅子上,局促的移了移屁股。他沒有和女兒長篇大論讨論某件事的經驗,這些以往都是孩子他媽做的。老趙習慣了沉默寡言,覺得有道理的就做,沒道理的在妻兒的期盼下嘟嘟囔囔也做了。
“敏子,啊!”老趙啊了一聲,又半響不說話,不知怎麼在心裡組織語言。
“爸,你有什麼事兒?咱們還有什麼不能直說的。”趙敏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老趙肯定和妻子打電話了。曾經一心向往大城市繁華的女兒,大學放暑假都不回家的,突然之間說要回老家發展,是個人都得驚訝。老趙一向信奉妻子的判斷,雖然兩人最後沒能走到一起,但老趙相信他前妻是個有本事的女人。
“敏子,你也大學畢業了,又賺了那麼多錢,能自己養活自己了,是家裡的頂梁柱了!”老趙想到銀行餘額,心裡定了定,流利把話題繼續下去:“你爸我這輩子也就這樣過去了,吃了沒文化的虧,我把家裡的底和你交一交,以後就是你當家做主了。當然,也不是全讓你養家,你爸還能掙呢!我也是從雜工幹到趙師傅的人,現在進藏區幹活,一天三百五,好的時候能開五百呢!比單位上坐辦公室的都強!”
“嗯,爸你最厲害了,把我大學供出來了,咱們村多少人能辦到!”趙敏順勢笑道。
“那可不!”老趙又揚了揚他的大粗眉,想起此行目的,勉強止住笑意,從衣裳口袋裡拿出個小本子來,“你看啊,咱家一年的收入是這樣的。你說要回來,不跟着你媽了,你媽那邊肯定不能算。我這一年收入分兩塊,家裡的田讓現在這樣建設那樣建設占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租出去,除了糧食,一年也就一萬塊錢,這還是包括各種果樹的!你李大伯一家,那是家裡孩子沒考出去,不然誰還種田啊!種田不賺錢,我來錢的大頭是泥水匠,現在哪兒都缺修房子的師傅,下的狠心往藏區裡去,越遠的地方錢越多呢!那裡半年大雪封着,可單錢高,做半年歇半年也是劃得來。”
老趙把小本子遞過去,上面條理清晰、字迹工整的記着一年來的收入。老趙并不像他說的那樣“沒文化”,和現在用多了電腦字都不會寫的年輕人相比,他寫得一筆好字,筆筆都透着鋒芒。他是老趙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四個姐姐一個妹妹,在他正當讀書的年華,過早背上了生活的重擔。
老趙一年大約能掙十萬塊,都是在各大工地泡出來的。如他所說,從打雜的做到大師傅,期間辛苦,不言而喻。
趙敏現在還能想起來,有一回去工地看他,他興緻勃勃的說“老闆是個厚道人,條件不差。”不差的條件就是昏暗的民房,用磚塊和爛木闆拼起來的大通鋪,十多個人各自帶着被褥睡。初冬的寒風傳堂而過,陰冷而蒼白。那差的條件是什麼,趙敏不能想。
多少農村的大學生就是在這樣的農民工父親手中培養出來的。趙敏有個“有本事”的媽,曾經震動過,随着時間消散在記憶裡,而今重活一次,總算能些微體會老趙黝黑皮膚後面的艱辛。
“嗯,爸,你真厲害!”想到往事,趙敏有些哽咽。
“不厲害,不厲害。你看見了,家底就這麼些,種田真不來錢,這些年村裡除了實在沒出息的,誰還留在老家。别說我們這種老皮子,就是年輕人,甯願在城裡洗碗,也不願回來種地。這麼多人驗證過的,怎麼會沒道理,都是傻子不成?”
圖窮匕見在這兒等着呢!說來說去還是想打消趙敏回鄉種田的念頭,把她勸回花蕊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