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星果能掐會算,但不知為何,他最近的卦總是算錯。
比如他要找命定之人,說一句命定之話,但這三番五次遇見的,總是那個仙門的女娃娃。
與安施在虹郡分别後,張星果又給自己起了一卦,卦象不太妙,總結下來的意思很簡單,是個死字。
張星果摸摸胡子,搖搖頭:“錯了。”他沉思一陣,卻又微微一笑,“也說不準。”
命這東西,光靠算是作不得數的,這是一個算命多年的老家夥所唯一信奉的真理。
他搓了搓手,抖了抖身上的污泥,折身往回頭的方向走去,看上去似乎是要重新返回雀城。
*
安施蹲在上渭城的一間飯館裡發呆,她從玉清花谷離開時,唯一帶出來的東西,是花雨子凝随手遞給她的一塊兒玉清花石。
玉清花石性情寒涼,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無垢。
她腦中一陣是無垢一身白衣的樣子,一陣是面目猙獰的樣子......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起玉面真人渾身皲裂的模樣,莫名打了個寒戰。
玉面真人沒有理由騙她,所以師父身上的魔氣跟摩枭無關,那摩枭當時為何要承認。
安施慢慢将頭埋進胳膊裡,神情痛苦,感覺腦子似乎要炸開了。
現在我應當回去找師父,問清楚——但又好像已經再清楚不過了,師父是魔修,很早就是了。
她有些迷茫。
生命,是師父拯救的,修為,是師父賜予她的,斬妖除魔,是師父教給她的,責任感,是師父授予她的,她所擁有的一切似乎都源于無垢。
既然這樣,就算無垢是魔,就算這些都是真的,我也...我也應當......
等等,安施,你怎麼會這麼想?
腦中雷霆驚起,安施忽然想起張星果的那一問:“衆星落盡,暗夜寂寂,過客提燈獨行,半道油盡,是當如何?”
她跟着這句話,走到了真相面前,才發現面前是更深的黑暗與更遠的路。
“張師兄說過。”
少女的神情逐漸變得平和,那雙曾經漆黑死寂的眼睛,在曆經世事打磨後,猶如璞玉露出了底芯。
“若是覺得絕望,就再走幾步,若是賭赢了,就走出去了。”
安施笑笑,自言自語:“來路既然不可改,我自求前路有光,前路若無光,我便是光。”
少女站起身,看向天山的方向,目光決然。
*
“枭....枭鳥難道不自在,為何偏偏加了個摩字,不倫不類。”
“人的喜好,咱們魔是不太懂。”
“要不然,姐姐,我也叫摩鸠?好聽嗎?”
“....吃你的零嘴罷!”
黑袍魔修從四面八方而來,暗壓壓的彙聚于道河鎮,隻因此地由凡塵通向天山。
魔物所經之地,凡人焉能存活?遍野哀嚎,生命逝去,魔物獰笑,火光沖天,此場景恍若百年前一般。
面色蒼白,眼如血色的妖異少年站在最前面的位置,濃郁的魔氣将他的身體包裹着,詭異的黑火一閃一滅,他用手緩慢的揉捏着自己的額頭,一言不發。
記憶片段零碎的在腦中閃爍着,兩世的情感猛然湧上頭頂,無數張面孔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限制,在摩枭腦中攢動、發出凄厲的哀鳴——難以思考、難以思考。
鸨一如既往的手執一把紅傘,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仿佛透過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于是,他嘴邊露出淺淺的笑意,心想:跟随魔尊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對于一生隻懂吞食的魔物而言,魔尊仿佛就是真神一般。
摩枭吐出一口濁氣,在他腦中閃過殺上天山的念頭時,那些痛苦忽然減淡了,或許這件事就是自己心中所想?
他側過頭,淡淡問了句:“隼已經過去了?”
鸨眨眨眼,将自己從幻想中抽離,随後,他嬌媚無比的笑了:“是,應當已經到上渭城了。”
上渭城,桑鑄的地盤,不過他死了;那裡也是禁地的第三個入口,與其他不同,它深藏在城中心,也是禁地所有封印中最脆弱之處,如果說妖魔有可能入侵凡塵,就隻有那一個通道可選。
摩枭的視線微微掃過鸨:但這二魔,似乎有别的法子越過結界,這個秘密上一世他不曾探得,這一世依舊不知。
不過,這并不重要。
在疼痛來臨前,摩枭止住了思考,他冷聲道:“魔修雖多,但不敵仙門,天山有法陣可誅殺妖魔,縱使你們倆也會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
如摩枭所想的那樣,聽到這個結局,鸨笑容不變,似乎并不在意死亡:“但天山老祖所做的禁地封印,陣眼就在天山,你可解,對嗎?”
“要拿到玄妙方盤。”摩枭沒回答,他隻是吩咐了一句,“想辦法拖延天山長老釋放法陣。”
這三魔終究會死在天山,前世死了,這一世也會死。摩枭心想。
他擡眸,手指向前一點,魔氣四溢,籠罩天山,而護佑天山的第一重結界,在摩枭的視線中,悄然碎裂。
“殺。”
*
在被衆人遺忘的天山深處,地牢之中的其中一間裡。
姜豐奄奄一息的躺在冰冷黑暗的石頭地面上,他隔壁關着的是喬陰七。
原本,喬陰七是把姜豐推了出去,然後自己溜走了的,但就在姜豐進來沒多久,喬陰七居然敢自己悄悄摸上了天山,這下被捉了個正着。
隔壁,喬陰七身子突然抖動了一下,接着,發出了滄桑的一聲歎息:“唉。”他一臉蒼老,像個老頭,“你當時說想加入森羅會的時候,是不是在算計我?”
黑暗的地牢中,似乎隻有他們兩個活物,這話隻能是說給姜豐聽的。
姜豐的眼珠動了動,聲音沙啞,但依舊陰陽怪氣:“彼此彼此,你難道不是自投羅網嗎?”
聽到這話,那邊的喬陰七怒道:“我怎知,你居然敢盜我的書!”随之,他更為悲傷的歎了一口氣:“那本魔修之書是森羅會絕密之物,若是被靈童知道我弄丢了,我不會有好下場的。”
好像已經無力回天了。
姜豐聽着這聲歎息,卻笑不太出來,他想起與自己的好兄弟方子劍告别的最後一個晚上,他用那隻套了三個金镯子的手拍着自己的背,表情沉重:“你得活着回來,我們再喝酒。”
然後他又想到安施。
“你說那小妮子會來救你嗎?”喬陰七好死不死的又說了一句,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個發現了自己的仙家小妮子,最後可是幫忙擋了一次的。
“不會。”姜豐搖搖頭,眼神落寞的仿佛失去了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
喬陰七似乎有些氣不打一處來,猛地坐起身,全身的骨頭都在顫抖:“合着你知道?!那咱倆逃命的時候,你不提醒我,這護法長老竟然是魔物傀儡,怪不得我用魔氣,對方卻毫發無損!”
姜豐眼神無辜,他搖頭:“這我确實不知道。”
這的确怪不得姜豐,他所知道的,幾乎都是長久的調查得出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