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逐的面色很凝重。
歧白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表情,他在歧白眼前,一直都是平和的,淡然的。可如今,歧白能瞧見青年蒙了霧的眉很沉郁——似乎是未盡的怒火。
歧白也有點猜想。
扶逐很敬重楓道娘,不然也不會在今天去祭拜他。這鬼怪既然有實力一點鬼氣也不漏,怎會在方才特意放出鬼氣來?定是想要告訴扶逐,它在他眼前、祭拜的日子來行事,要饒他清淨了
——此舉和挑釁有何差别,這個鬼怪該是冒犯到他了。
扶逐身後跟着很多人,都是看熱鬧圍來的,擡頭一瞧,竟然是白骨森森,大部分貴客,尤其是一些女眷,看到此景紛紛退避了,走了一大片。
如今寰天内多有避諱,說是看了鬼,過些日子就可能被鬼怪纏身,輕者倒黴,重者殒命。這還是在寰天……旁的地界,若不是偶有修士相助,早已生靈塗炭了。
歧白見扶逐臉色不好,安靜了一會,還是開口:“這枯骨興許是喬世昌他堂兄的,方才,他與封二姑娘在此幽會。”
歧白:“隻是猜測……我來此不久,沒有進去過。”
扶逐的掌心落在他的發頂,很溫柔地撫。似乎在告訴歧白,自己未曾生氣。
扶逐的那雙眼定定在院中逡巡一遍,少晌,他閉上了眼,吩咐下人道:“……這件事某一人做不了主,魚陸呢?叫他過來。”
事及達官貴人,且似乎另有隐情,已不在天師的工作範疇了。不過雖然不是他的職責,但他還是要進宮一趟,會見陛下。
扶逐:“我待會要進一趟宮,晚些來接你。”
歧白當然不願意,沒有多思,就說:“我想一起去。”
“黏人,”扶逐今天不太想拒絕歧白,無論他是什麼目的,想做什麼事,“好。”
劉瀾和喬世昌也要一起去。他倆一個是當事人,一個是在場的皇子,身上是抖不幹淨的,要一起接受“盤問”。
宮裡的馬車很快就來了,緊随其後到來的是誅鬼衛和禁軍。這群人疏散了觀内的信衆,又将道觀暫且圍了起來。
那魚陸終于再次現身,這回,他是以一個新的身份——誅鬼衛為首的領頭人。歧白看到那人站在領隊的位置,眉都皺了。誅鬼衛在京城中地位很高,作為十九公主暗衛的魚陸……他竟然是這麼大的官麼?
這件事驚動太多人,并不在鬼怪,而在于寰天中勢力糾葛。喬世昌的父親雖然隻是個商賈,但他的兄弟卻在京中頗有聲望,且喬安是其嫡長子。而另一邊,失蹤的封二姑娘的爺爺,也就是封家家主,是當朝左相。
喬世昌還沒緩過來,在馬車上發呆出神。他和自己的堂兄喬安自小一起長大,雖然因為年歲漸長而漸行漸遠,但仍然有着濃厚的情誼。
至親去世,還是當着他的面,他不能接受。就那樣空洞而無神地呆坐在那兒。他一直沒有說話,到了下馬車的時候,他被喬家人一哄而上,給圍走了。
劉瀾比他好些,但也很安靜。
這樣大的變故他很少見,有些宕機了。
他也覺得這周圍太安靜,絞盡腦汁,想了個問題問歧白:“你覺不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跷?”
當然有蹊跷。身為天師鼻祖的楓道娘,哪怕已經去世多年,她的道觀也對尋常鬼怪有威懾力。
對喬安動手,分明哪裡都行,挑在道觀裡頭幹什麼?
歧白想了想,不知道如何作答,就很蹩腳地耍了個滑頭:“你都看出來了?”
劉瀾哽咽:“……”
暫時還沒有人來盤問他十七皇子,劉瀾已經緩過來了一些,臉頰吹着北風,有些凍:“等着也是等着,我帶你逛逛宮中?”
歧白有些懶得走,他還是想在外頭等扶逐。
可扭頭一看劉瀾那局促的模樣,就知道他還想着剛剛那事,歧白還是點了頭:“好。”
劉瀾就笑,他在這拘謹壓抑的宮中其實也不太自在,但有人陪着就還好。他自小在這摸爬滾打,對一些偏僻地方熟悉得緊。
劉瀾:“走,跟緊我。”
歧白落他半步,兩人在這富麗堂皇的宮中漫步。間或看見遠遠有幾個低着頭行走的宮女,皆是腳步匆匆,面色陰郁,活像是要去送死。
劉瀾在這個時候便像個正經的皇子了,他說話的聲音也闆了起來,腳步平穩。
劉瀾瞄了一眼匆匆走過的宮女,跟歧白解釋:“這裡住的是一個脾氣不太好的娘娘。”
他有點記不清這個女人的位份,但是知道她地位不低,皇上從來不來這裡,但是所有的好東西都不曾落下這位娘娘。
這詞有些太模糊了,歧白:“有多不好?”
劉瀾言簡意赅地:“這裡經常死人。”
深宮雖然吃人,但是宮中的娘娘們都對死有忌諱,不會讓自己背上太多的人命。寰天畢竟不如往日平靜,當今身上都不敢輕而易舉賜死,這娘娘卻是全然不怕,誰惹她不高興了,就是一丈鶴頂紅。
歧白:“她倒是膽子大。這裡沒鬧過鬼?”
劉瀾确實說了一句歧白很難理解的話,他說:“皇宮裡不會鬧鬼。”
歧白:“為什麼皇宮不會鬧鬼?”
劉瀾:“……我也說不上來,好像有寶物鎮着,就是不會。”
兩人漫步着,漸漸沒有了話頭,安靜了下來。
這時候,一點聒噪都有些燒耳。
宮殿裡沖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她正值花時,五官嬌豔。此時滿頭大汗、衣衫淩亂。
她抱頭鼠竄,遠遠見了兩人,眼明了些,如見了救星。可她還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不停地喊,嘴皮子哆嗖着:“救救我!救救我!”
兩人躲避不及,被她直直一撞。
她還算會挑人:劉瀾瞧着比歧白和煦的多。她一下倒入劉瀾的懷抱裡,死死拽着這個小皇子的胳膊,怎麼也不肯放了。
劉瀾哪碰見過這種事?他抓着少女的胳膊、狼狽地将少女隔在懷抱之外,很勉強地問詢:“你是誰?怎麼了?”
少女驚慌失措,居然說不出别的話來,隻是搖頭,張了嘴,又是一句:“救救我。”
歧白看着她、敏銳地發現了她身後勾着的一條若有若無、沾惹了鬼氣的黑色細線。他知道這個,是鬼怪對獵物的标記。
——劉瀾不是說皇宮裡不會有鬼怪嗎,那這是什麼?
他們問不出來話,也不需要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