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白怎麼知道,他沒什麼記憶,甫一睜開眼,就知道該怎麼吐納靈氣。倒是身體脈絡中靈氣磅礴,不曾凝練過,或許曾經他當真是個未開靈智的妖獸?
于是他糊弄着冒了幾聲哼音,閉着眼睛裝傻。
扶逐得到了答案,也沒再追問是真是假,慢條斯理地系着袍帶,起身整理着衣冠。
……
兩妖也算,彼此都冷靜了一會兒。
“小白。”
扶逐在遠處喚他,掌心捧着一盤靈果。這盤靈果似乎是新鮮摘的,剔透的果肉上還帶着露水。
他小步奔到扶逐面前,還殘存着一點獸體的本性,赤足踩在木闆上,沒有丁點聲響,敏捷得在凡人眼中甚至捕捉不到身影,鬓側不知道什麼時候紮了個小辮,一晃一晃。
那少年有着一雙點了金的目,帶着晨光望着他。
扶逐對歧白這個模樣并不熟悉,見他少年意氣,玉骨秀橫秋,一時沒能挪開目光。他看得坦蕩,倒是歧白,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耳根子又燃了起來。
“謝謝,”歧白吞吞吐吐地從嘴裡蹦出來這一字句,和扶逐這般正經地面對面站着,讓他有些尴尬,但還是硬着頭皮說了,“我大名歧白,分歧的歧。”
對他這個姓氏,扶逐倒不是很意外——隻是這小妖當真單名一個白,實在是……
“不必,”扶逐擋回去了那句感謝,坐下開始斟那碗早茶,“不用和我這麼客氣。”
似乎是為了平複少年的心情,他說:“歧白,我欠你的父母人情。”
少年困惑地:“我的父母?”
扶逐也為他斟了一盞,像是随口胡謅了一句,來糊弄這個小妖怪:“知遇之恩。”
“哦。”歧白還沒有完全适應自己的身份,這點在變回人身時更為明顯。
扶逐不想深談,他也沒興趣深問。他沒有記憶,睜眼就在青丘,躊躇彷徨,最終隻憋出一句來,“那我還要和你一起去人間麼?”
扶逐偏頭看他一眼:“自然。”
歧白化人形之後,他的話詳盡不少,說的也直白:“你的族群特殊,如果妖身暴露,要你命的人太多……跟在我身邊,我才能護你周全。”
歧白在青丘待上這麼段時間,大概也了解了,青丘内似乎沒有比扶逐更厲害的妖怪坐鎮。
少年張了張嘴,還是決定問出口了:“我的族群?”
扶逐就這般簡單地一言,點到為止:“世有神獸……呼喘皆為修行。”
“世亦有邪術,剔骨融魂,鑄新神。”
歧白:“……”他一下子就聽懂了扶逐為什麼要帶着他走。
對于他的族群大概很厲害這件事,歧白并不意外。聽到“神獸”二字,雖心有些許波動,但也并不多。
左右隻是個稱呼罷了,族人都死絕了,說明所謂神獸也并非無敵。
歧白倒對着這個比較好奇:“青丘也不安全?”
扶逐:“還算安全。”
“青丘境内有結界……隻有狐妖才能順利通行。”
扶逐話語一轉:“但,還記得勻真麼?”
扶逐提醒完他,又開始将關于寰天的事。
寰天,是人間如今王朝的京師。
人間不同妖界,靈氣尚且充沛,妖族也能蹭些靈氣來修行。
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三族彼此深惡痛絕。在早些年,三族鼎力,割據一方……但時過境遷,如今也隻剩人族一方獨大了。
在妖族幾乎斷代死絕,鬼修修行艱難的情況下,妖族避世不出,哪怕在人界修行,也會裝作凡人,小鬼則無法修行,幾乎沒有神智,禍害不斷,但也造作不起什麼大風大浪。
況且人間有天道眷顧,妖鬼修為都會被結界大幅度壓制,越是靠近京師,越是無法施展修為。
故而……除妖師所剩無幾,天師倒還沒斷代,隻是沒幾個有正經本事,應付應付小鬼便差不多了。
正經的人族修士倒日漸變多,他們自诩要隔斷紅塵,隻逢妖鬼作亂太過,才會派遣弟子匡扶天下。
歧白這般一聽,品出些味來。
對他而言。在人界,沒有除妖師桎梏,靈氣也多,能好好修行……雖說修為會被壓制,但唯獨能作為威脅的人修又不怎麼入凡塵,他隻要不暴露妖身,确實能活得很自在。
“會擔心麼?興許有人鬼會惦念着你的妖骨。”
他走神的時候,扶逐突然出聲問了。
這句話說出來,就是想吓人了。歧白心裡倒沒什麼波動,但也很配合睜圓了眼,很認真地望着扶逐:“——如今便有人惦念了麼?”
扶逐被那目光一燙,挪開了視線,去望遠邊的浮雲,沉默了一瞬:“沒幾人知道你活着。”
他收回目光來,還是不敢和歧白對視。
青年的掌心,慢慢地蓋在少年的眼前。平緩而溫和的語氣,似真是一位年輕的長輩,對子弟的關愛。
隻是眼底的深色浮了又浮。
扶逐輕輕一歎:“……他們不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