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約定每天隻做一件事:試圖留下一個痕迹,等另一個“我們”來回應。
第一天的測試簡單到近乎兒戲。Lydia提議我們用最基本的刺激反應——味覺。
“你今晚喝一口白醋,再睡覺。”她看着我的時候像在玩一個古老的心理實驗,“如果明天醒來你仍記得這個味道,就說明我們之間的感官是部分可繼承的。”
我點頭答應。那天晚上,我在水杯中滴入幾滴白醋,強忍着刺鼻的酸度咽下那口液體。味道在舌尖停留的時間比我想象中長,像某種刻意制造的“現實坐标”。
我沒說出口的,是我幾乎期待那個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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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時,第一感覺是幹渴。
不是普通的口渴,而是舌根深處有種隐隐的抽離感。我下意識伸手去夠床頭的水杯,卻摸到了一個玻璃瓶,瓶蓋松着,瓶口還有酸味。
我嗅了嗅,幾乎立刻确認,那是白醋。
我愣了一下,然後迅速翻身起床,拉開筆記本。日期欄我昨天标注了清晰的圓圈,寫着“幹預測試#1”。現在我補上一行:
結果:味覺殘留存在;容器位置未被擾動;事件被“繼承”。
Lydia的消息剛好跳進屏幕:“你還記得酸味嗎?”
我回:“不隻是記得。我還留下了瓶子。”
我們沉默了十幾分鐘,沒有繼續發消息。那種成功的興奮感混雜着一種說不清的不安——就像無聲證實了一件我們心裡一直回避的事:
我們确實處在被坍縮的路徑上,隻是我們開始學會“在路徑之間打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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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我們分别設計了“行為指令實驗”和“時間标記實驗”。
比如:
在睡前打開冰箱,把最上層飲料罐朝右;
睡前用鉛筆在床頭牆面畫一條水平線;
反複播放同一首音樂,耳塞中循環的是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把一張寫着“Don’t trust your eyes”的紙條塞進鞋裡。
這些行為像是“送信人”,我們并不知道哪一條會送達,也不知道哪一條會變成亂碼。但它們确實開始在第二天的世界裡留下印記——有的完整、有的模糊、有的被替換為意義相似的動作。
我曾在一個早晨穿上那雙塞着紙條的鞋,發現裡面夾着一張不同顔色的便簽,但字迹卻是我的風格,寫着:“Try ears instead.”
聽覺代替視覺。
那天我沒有看日曆,而是聽窗外鳥叫的節奏來判斷時間。
一種微妙的轉換正悄悄發生:我們從觀測對象,變成了試圖操控觀測本身的實驗者。隻是我們仍不清楚,到底是誰把我們放進了這場實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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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我們嘗試了一次“情緒幹預”。
Lydia說她想測試,“情感記憶是否也能跨路徑保留。”
她問我:“你願意……在入睡前,想念我一次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很輕,像是提一個可能會被删掉的問題。我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那晚我關了燈,把她的名字默念了三遍,像念一個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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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我從夢裡醒來,心跳有點快。窗外的陽光打在眼皮上,像是被誰輕輕擦過的指尖。我下意識打開手機,頁面停在微信聊天框裡,未發出的草稿是一句:
“今天的你,還會記得我嗎?”
我按下發送鍵的手停了一下,改成:
“早上好。”
她秒回:“夢到你了。”
我敲字的指尖輕輕發顫。
我們不再提夢的細節,但那天我們都默認了一個事實:
情緒,是所有實驗中最穩定、最不容易錯位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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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穩定的,也開始出現。
第六天,我試圖不再做任何幹預。不放紙條、不做記錄、不聽音樂。我想知道,如果我完全“放棄影響”,自己會被坍縮成怎樣的我。
結果我醒來時,躺在宿舍樓另一側的空屋裡,桌上多了一封信,信封上寫着:“你終于停下來了。”
我打開,紙上的字迹有些淩亂:
“你一直在做試驗,但我們之間早就開始。
你記不記得,去年夏天的那場暴雨?”
我不記得。
可我心裡某一部分,像是被那句話擊中,發出輕微的顫音。
那天之後我開始懷疑一個更深的問題:
我是否真的“選擇”過任何事?
還是說,所有的我,都是在預設的軌道上,被允許有錯覺地動一下指尖?
Lydia沒有給答案。她隻在我們當晚的通話裡,輕聲問了我一句:
“你現在的你,是你選的嗎?”
我沉默了很久,然後說:
“不是,但我試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