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空氣勢洶洶而來,一掌将他的書堆和筆記全部掃開。
“我什麼時候允許在這裡修建這種醜東西了,”應空踩着案桌,指着那渦眼般的大門,睨着這滿嘴墨汁的老頭子,“你又是哪裡來的,也是天道安排的?”
老頭張嘴,毛筆掉在袍子上,他誇張地怪叫起來:“天哪,天哪,你就是魔君吧,這個世界的君主……這等風采,勝過雲天之上多少神仙,跟阿讷仙尊相比,也不相上下呢……”
老頭起身想來捧應空的手,被應空毫不客氣地揮開:“算了,我有急事,沒空和你多話,去人間是走這裡對吧。”
應空向着老頭背後的大門,跨過案桌就要過去,老頭卻一個閃挪,擋住他的去路。
應空眉毛一挑:“你想攔我?”
老頭一笑,露出兩排墨汁染黑的牙齒,恭敬道:“魔君,您還沒有完成該走的步驟呢,是過不去的。”
應空擰起眉頭:“什麼步驟?”
魔君氣勢了得,露出惱怒之色時,威壓格外迫人。
老頭擦擦額頭,跑到一邊,從散落的書堆裡撿起一個卷軸來。
抻開卷軸,老頭搖頭晃腦讀道:“虛彌之主,身懷神力,撼天動地,擅入凡塵,恐引天地動蕩,需卸其力,化作凡骨,再入人間……”
“胡說八道,”應空毫不客氣打斷道,“那裡我曾去過,哪需要這麼麻煩?若不是先前的通道消失,我何須來你這裡。”
老頭賠笑道:“魔君不知,你之前進入人間,按那裡的時間來算,已是上萬年前,彼時天地初開,妖魔肆亂,自是無所謂,你去大鬧一通,踏碎大把妖邪,反倒是好事,而如今的人間,已是凡人主宰,一片太平,凡人弱小,你要是再帶着一身神力去肆意妄為,可是要出事的。”
應空不聽,要硬闖,老頭自是攔不住他,但等他穿過那突兀的大門後,卻并沒有抵達人間,抑或是進入什麼傳送通道。
他還在這虛彌之境的荒原上,隻是走到了那巨門的背後。
老頭從門邊探出腦袋:“魔君,看到了吧,不按流程來,是過不去的喲。”
應空閉了閉眼,隻能退回來,等着他按流程辦事。
老頭又抖出卷軸,搖晃着白發花花的腦袋,誦讀道:“今入凡塵,隻為感悟,不可插手人間事,不可枉動凡人生死,若有違背,則……”
“啧,啰嗦。”應空不耐煩,“這些東西就别念了,要剝去神力,趕緊開始好了。”
老頭連連稱是,嘿嘿一笑,手中卷軸一合,光芒閃過,竟化作一柄鋒刃微曲的蛇形尖刀。
他舉着尖刀,靠近應空。
應空眉毛一跳,有些詫異地笑了:“你這是做什麼?”
老頭道:“老夫為魔君剝去靈骨啊。”
應空斂了笑意,雙眼微眯,冷冷道:“你莫不是在騙我,天道這麼厲害,無孔不入,卸去靈力,不該彈指一揮麼?如何還要這般麻煩。”
老頭道:“魔君有所不知,正是天道的安排,這,也是感悟的一部分。”
應空最終還是不做抵抗,依了那天道的安排。
讀書的案桌成了刑床,應空躺在上面,緩緩眨着那雙太陽一樣的金瞳,看着尖刀向他刺來。
原以為這老頭是個書生,沒想到,竟是個屠夫。
老頭面露興奮,翻閱先前記下的筆記,那上面所寫,竟全都是剔骨割肉的技法。
尖刀毫不猶豫地剖開魔君的手臂,老頭目眩神迷:“美,實在是美……好一副玲珑神骨,你本是天生神啊,為何要自稱為魔呢?你不該在這爐中,不該……”
應空已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敢在他身上動刀子,第一次感知受傷流血疼痛,竟就這般刻骨。
荒原上不落的陽光照耀着魔君的殘軀,金閃閃的血液漸漸蒸騰消散,傷口飛速愈合,最後隐沒在刀口處的,已不是金芒,而是赤紅血色。
應空睜開眼,眼中金光盡散,唯餘空白。
老頭仔細收好神骨,轉眼一看應空的眼睛,哎呀一聲,道:“這可不行,這哪像凡人。”
他放下尖刀,将之前丢置一邊的筆撿了回來,提筆在應空的眼中點上兩點墨色。
濃長的睫羽一眨,兩點墨色便染進他的瞳孔,叫他擁有了一雙鴉黑的眼睛。
這雙眼睛變了顔色,卻依然亮得驚心,神采氣勢半分不減。
應空坐起身來,冰冷的目光刺向老頭。
“我記住你了。”
老頭感知到那雙眼眸中的殺意,忙道:“魔君别生氣,老夫方才已經極盡溫柔,盡量減少魔君的痛苦了。”
應空看向他染血的手,黑壓壓的眼睛比之金瞳,更加晦暗幽冷:“可是,我還是想剁了這雙手。”
老頭幹巴巴一笑,還真是魔王性格啊。
“若是這樣能讓魔君出氣,那魔君便做吧。”老頭伸出雙手。
應空壓根不和他客氣,腳尖挑起那柄卷軸所化的蛇形尖刀,毫不猶豫地砍下去。
然而那兩隻手還是好端端長在原處,刀刃穿過,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老頭摸着胡須笑道:“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老夫隻是一抹影子,無法被傷及,叫魔君失望了。”
應空黑着臉扔開尖刀,向着巨門走去。
老頭在後面喊道:“老夫在這裡等着魔君!待魔君重回此地,定将神骨奉還!”
應空頭也不回地邁進巨門之中,門内的漩渦如同暗河流沙,又如星空鬥轉,他以這副失去了靈骨的身體踏入,轉瞬便被裹挾其中,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過去多久,再睜開眼時,他已躺在一張床榻上。
一張簡陋的床榻,一間簡陋的屋子,還有一個包着頭巾,衣着簡陋的婦人。
那婦人正彎腰看他,笑眯眯地喚他:“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