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雨急。睡不着。
賀羨棠盯着虛空中一點發呆,耳邊雨聲不斷。
讓人想起很多年前一個相同的雨夜。
那年她十六歲,暑假回國,沈賀兩家約着去山裡度假。賀羨棠自己偷偷溜出去玩,原本應該是有保镖跟着的,但年少時總是埋怨父母看的太緊沒自由,她便謊稱和沈澈一起。
沈澈比她大兩歲,又是男孩子,從來都是長輩眼裡最可靠的人,父母便沒再說什麼。
就是那次,賀羨棠倒黴催的遇上了作案手法十分粗糙的綁匪,一悶棍就把她打暈了。
幸好是野路子來的綁匪,事先不知道她的身份,隻是在度假山莊看見他們的車子,覺得是戶有錢人家,臨時起意想敲一筆。
賀羨棠和他們胡侃,說自己其實是不受寵的私生女,綁了她也沒用,她那對便宜爹媽早就看她礙眼了,根本不會拿錢贖人。
綁匪威脅她要撕票。
賀羨棠說别啊,撕票了性質可就不一樣了。他們現在把她放了,她悄悄回去,絕對不報警,你好我好大家好,她要是死了,必然會驚動警察。
就是一樣的雨夜,賀羨棠聽着外面嘩啦啦的雨聲,無法判斷自己身處何處,隻能盡力和綁匪周旋,拖延時間。
山裡下大雨,不用想也知道起了霧,給救援行動平添許多障礙。
那天最先找到她的人,是沈澈。比警察還早。
誤打誤撞也好,冥冥之中也好,總之絕望裡看到熟悉的身影,賀羨棠聽到心髒從嗓子眼裡重重地落回胸膛。
此生沒有比那更安心的瞬間。
有些少女心事,也在那一刻,像破土而出的種子般,悄悄萌芽。
第二天早上,賀羨棠故意晚起,和沈澈錯開。
沈澈的作息很規律。他很少熬夜,一般十二點前會休息,第二天早上六點半起床,晨跑半小時,吃早餐時順便看一眼新聞,八點前準時到公司,開始一天的工作。
這種日子賀羨棠過一周就恨不得去死了。
她醒來以後看了會手機,律師發消息說今天會來拜訪,賀羨棠和她約好了時間。
拖到八點半,賀羨棠才下樓。沈澈果然去上班了,保姆繡姐在廚房準備早餐,客廳裡沒有人,長餐桌上的花、蛋糕和禮物依舊放在那裡。
賀羨棠站在餐桌前,思索怎麼處理這些東西。
繡姐端着早餐出來,滑蛋加香草多士,水煮的西蘭花、芹菜和蒸南瓜,還有一碗魚片粥,都是賀羨棠平時早上不常吃的。
繡姐說:“早上先生說您昨晚喝了酒,讓我準備一些清淡的蔬菜,把咖啡也換成粥。”
賀羨棠點下頭,把橙色禮品袋塞給繡姐,連裡面是什麼都沒看,就說:“這個給你。”
“不行不行。”繡姐擺手,“這不合适。”
“拿着!”賀羨棠說,“不拿我要生氣了。”
她沒再管購物袋,把花和蛋糕都丢進垃圾桶,“哐哐”兩聲巨響後,客廳重歸安靜,賀羨棠開始吃飯。
顯然她心情很差,繡姐于是默默收下禮物,打算等沈澈回來後再還給他。
那花是雪絨花、鐵線蓮和粉色厄瓜多爾玫瑰組成的一小束手打花,配色清新淡雅,十分可愛。
一看就是沈澈的生活助理Tina準備的。
同理可得,蛋糕和禮物也是。
沈澈從不會把時間花在準備禮物這種小事上。
賀羨棠想起婚後過的第一個生日,滿屋的香槟色玫瑰,燭光晚餐,表盤背面刻着她英文名字的腕表,整個晚上都設計的無比精心,精心到像花錢買來的服務。
後來賀羨棠才知道,一切都是Tina準備的。
她和沈澈結婚五年,Tina比沈澈更清楚她喜歡什麼花,喜歡什麼禮物,喜歡吃什麼,又讨厭什麼。
假手于人的婚姻,在第五年,賀羨棠終于受夠了。
吃完飯,賀羨棠讓繡姐把垃圾丢掉,上樓換了身衣服,黑色v領背心搭軍綠色工裝褲,清爽又舒适。
昨夜下過雨,今早天已經晴了,青石闆路上看不見水痕,但泥土依舊濕潤松軟。賀羨棠拎上花器,去前院折騰她的花木。
這些工作有專業的園藝師去做,賀羨棠沒事時,也喜歡親自動手。
牆角的月季是春天栽種的,郁郁蔥蔥一大片,秋天也能開花,隻是雨後容易得黑斑病。賀羨棠仔細地噴殺菌藥。
她時間充裕,做事認真,每片葉子的背面都顧及到了。
上面處理的差不多,賀羨棠蹲下,照顧靠下的葉片,看見地上一條快被曬幹的蚯蚓,小心翼翼地拿小花鏟送回土裡,聽見車子的引擎聲也沒擡頭。
林佳落下車窗:“賀小姐。”
賀羨棠說:“别讓你的汽車尾氣噴到我的花上。”
林佳不屑一顧:“又沒開花。”
“停進車庫,我去客廳等你。”賀羨棠起身,眼前一黑,見林佳搖上車窗,徐徐開走了。她慢悠悠地往客廳走,路過一株海棠樹時擡頭看了幾眼。
香港四季如春,氣溫最低的時候不過個位數,遠達不到讓海棠開花的條件。這棵樹種在這裡,普通平庸到讓人懶得注目。
淺黃褐色的雙人座沙發,林佳一落座,順口問了句:“換沙發了?”
“配貨。”賀羨棠問她,“茶還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