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青年人面對用餐,不知為何,令他品嘗食物的味蕾都發達了不少。
這種生機勃勃的感覺,是對方侵染他的結果。
李燭擡起眼,看向對方的神情。
幾乎細緻的觀察,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些有關他的東西。
可那張臉卻更加生龍活虎,吃得相當愉快。
就好像,與他在一起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一樣。
美好。這樣的詞語竟然會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惡心的家夥,演技竟然如此高超。”李燭用力嚼動着口腔裡的肉塊,感受那肉塊變成肉糜被他吞之入腹的過程。
“李先生!你做飯呢真的很好吃!比我家裡的大廚們都厲害!”
那青年人,就那麼興緻勃勃地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李燭擡了擡眼,努力将自己内心那不知名的起伏壓制下去,像是驅趕一場要命的瘟疫。
他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有些僵硬,聲音也足夠死氣沉沉。
“謝謝,用餐愉快就好。”
青年人的表情更加活躍起來,那燦爛的笑容即将出現在他的臉上。
“愉快!當然愉快!我從來沒有吃得這麼愉快過!”青年人揮舞着自己的手臂,做出相當滑稽的動作,看起來像是一隻搖擺的狒狒。
“這一頓飯吃下來……”
那惡心的笑臉定格在那張臉上。
後面的話,李燭已經不想聽。
李燭幾乎是下意識錯開了視線,他的手掌因為自己的暗自用力而再次見血,在掌心跳躍着,提醒他疼痛的感覺。
疼痛牽扯着他的嘴角,令他露出些許表情。
“我來幫你。”青年人作勢就伸出手來。
因為時刻都關注着對方的動向,李燭躲避的速度很快。
也許是厭惡對方到深惡痛絕,他竟然一時之間不敢讓對方觸碰他。
他躲避得一定很荒唐,看起來像是敗了下風。
李燭的動作更快了幾分,表情繃在臉上,也許沒能人看出他的僞裝。
也許那人一眼便能看穿他。
就像他看穿對方一樣。
他的動作像是機械式,将那些東西歸到原位。
突然,他像是緩過神來,看向那獨自迷途在他領地中的可憐的家夥。
一定在慌張和不自在地看着他才對。
想到這裡,他不知是大發慈悲,還是惡趣味作祟。
“我洗一些水果,你先自己逛一逛吧。”
在我的領地裡,好好地感受吧。
果然,他看見那張臉錯愕了片刻,便已經開始忍不住挪動。
對,你一定如我一樣好奇吧。
畢竟……我可是跟你長得十分相近的,另一個你自己才對。
他的餘光看見那人的動向,能夠隐約感覺到那道身影邁入了他領地的深處。
那裡,是整個院落之中,男人氣息最為濃郁的地方。
堂皇進入那裡,可不是明智的選擇,
李燭思索着,緩緩擡起眼來。
穿過那道八菱玻璃窗,可以看見那道穿着白T恤的青年身影,一步一步,進入了他的心腹之地。
那一大片暗紅的、猙獰的花朵張牙舞爪地将他圍困其中。
青年人像是被狡猾獵手引誘深入,被迫誤入歧途的羔羊,悄然不知牢籠降臨。
李燭的呼吸也跟着粗重起來,像是即将将獵物吞入口前的悸動,心口的起伏似乎在催促着他。
快一點,快一點,将那小羊撕碎。
直到那刺眼的落日陽光灑了進來,将他虎視眈眈的灰色眼眸照得泛白。
同時,也打在那皎白的身影之上。絲絲縷縷将羊羔籠罩,卻不肯賞賜旁的一星半點,是最後的拯救和呼喚。
陽光是這片花圃的侵入者,打破了這裡長久的寂寥。
也徹底将狩獵者的心捏了起來。
青年人伸出了那隻手,似是試探地,去觸碰枝桠。
那指尖緩緩向上,不知是不是在害怕,肉眼所見地微微戰栗着。
突然,潔白的羊羔戰栗了刹那,身上的軟糯的皮毛似乎都顫抖了兩下。
李燭不由地内心“哦”了一聲。
終于意識到了嗎?
終于感受到了,屬于我的氣息了嗎……?
青年人猛然回過頭來,對上他的視線。
那雙橙棕色的眼睛顫抖着,從中溢出的慌張點燃了李燭最後的興奮。
“你在這兒啊。”李燭喉嚨微微滾動。
你在這兒啊……
青年人似乎恍然回過神來,連忙道:“李先生,我不是故意亂跑的,我是不知不覺……”
當然,你肯定不是故意的。
對于同類人的自然吸引,會将你引誘至此。
“沒事。”
沒事,沒事的……
我還不會吃掉你。
你的靈魂,還自由。
正如我的靈魂,一樣自由。
李燭注意到對方的表情變得忐忑起來,他不由地扯出一抹笑意。
果然,你還是感覺到了吧,靈魂被侵染的可怖之處……
男人的那雙眼眸突然變得幽黑無比,瞳孔擴散地像是要将整個眼白遮蔽,黑得發亮。
他不肯錯過一星半點對方的表情,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遊離着。
“你在這裡……不自在嗎?”
如果仔細聽,一定能發現他的尾音輕顫一二。
青年人的臉上果然閃過一絲慌張,立即反駁道:“沒有!”
可是那雙抖動的眸子暴露了他的慌張和怯懦。
突然,他又扯出一抹笑來,又在試圖侵染他了,那惡心的燦爛到刺眼的笑容。
“自在!我真的很自在!”
李燭的瞳孔忍不住抖了抖,那點呼之欲出的光芒随之黯淡了下去。
“騙人。”
進入我的領地,怎能令你自在。
他緩緩擡起手來,穿過那人的發梢,逐漸朝着他的方向靠近,向下威壓。
能夠明顯的,看見青年人紅得刺眼的耳垂,滴血一樣。
似乎能夠聽到他起伏的,難以壓制的心跳。
“果然,你與我一樣。”
心中的感歎落了尾聲,他的手用力地折下一枝暗紅的花。
因為太過用力,手掌被牽扯得隐隐作痛。
李燭饒有興緻地盯着那僵持在原地的人,将自己的一部分遞給了對方。
青年人似乎被吓壞了。
他待在原地許久才認命一樣地接過了他。
青年人雙手接過,聲音都害怕得顫抖着。
“送、送給我的?”
好愚蠢的表情。
竟然如此驚慌。
用和我一般無二的臉做出這樣的表情……
竟然有種愚蠢的姝好之态。
青年人低下頭,盯着那朵花。
血一般的,落在他的眼底,成功侵染了幾分餘韻。
李燭将之歸結于,會被拉下深淵的前兆。
“謝謝!謝謝!”
青年人的聲音竟然那麼輕快,帶着該死的、令人厭惡的生命力。
這,是他回報給李燭的,一次正面交鋒的回擊。
……
今天的夜,沉默寡言。
尤其是這棟别墅之中,月光都不會多加關照。
天賜的黑暗與孤寂,昏沉沉地,将這棟房屋裹在裡面,透不得一絲氣。
他不知道手掌是什麼時候又開始流血的,疼痛提醒着他,要耐心等待那迷途的羔羊再次撞入他的領地,不得喘息。
男人有些困倦地靠在沙發上,看着牆壁上輕輕搖擺的擺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