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不再下卻雨霧彌漫,如煙如雲,籠罩于雪漫軒。
街巷兩旁店鋪的門闆被潮氣浸潤得油亮。包子店煎餅店的夥計卸下半邊門闆,進進出出,爐竈裡炭火噼啪,蒸籠熱氣蒸騰,站着一個書生。
書生發髻上束一條青底透繡銀絲的發帶,一身青色衣袍相襯,手白勝雪,玉頰微相較于别人是消瘦,眉彎鼻挺,紅朱砂不偏不倚在眉心。
不笑時三分英氣,一笑時唇角有淺淺的靥,遠觀似是風流郎君,相對則知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妙齡麗人。
姜枝意步子急亂,才勉強跟上前面的燕司瑾。
“今早雪漫軒來了好些人,看着很不好惹,蘇娘子怕是遇到麻煩了。”姜枝意慢吞吞的咬了一口芙蓉糕。
起的早,餓的慌,路過糕點鋪買吃食時,姜枝意向老闆娘問到的。
雪漫軒。
四個五大三粗的男子輪着棍子四處亂砸,領頭的刀疤男一臉兇狠惡煞,直砸檀木繡架。
繡品倒了一地,纏枝青瓶迸裂碎地,丁零當啷的聲響驚動樓上的女客,女客們慌不擇路的向外奔去,險些摔倒。
隻見一隻白玉般的手掀開帷幕,走出一個女子,她項頸中挂了一串明珠,映得她容色絕麗,粉裝輕紗如煙中霧裡。
她驚得繡一半的牡丹墜落在地,在旁邊抓起一個護身的工具,狠狠惡怒道:“你們想幹什麼?”
為首的一臉橫肉,眼色淩厲,咧着嘴,手中的棍子換了個方向指向女子,“拿錢辦事,蘇绾,我勸你别敬酒不吃,吃罰酒。”
蘇绾掃了一眼地上的各式繡品,緊握手裡工具,眸子裡的怒火盛旺,“回去告訴姓王的,我眼光高,看不上他。你們要是再砸下去,别怪我不客氣了。”
蘇绾說的不客氣自然是報官,但她清楚知道,她一個女子為商,官府欺壓的自會是她。
“撕拉。”金絲煙帳層層掉下,刀疤男拖着棍子,步步緊逼蘇绾。
蘇绾拼命後退,直到後背貼上涼壁,閉緊雙眼,慌亂中用力揮起工具,“啊!”
燕司瑾側身旋躍,一襲玄衣,直沖到刀疤男身前,一轉手腕,金飾劍柄狠擊刀疤男右臂,猛然拔劍出鞘,下一秒,劍鋒如疾,跄踉後跌的刀疤男頸部與劍隻差分毫。
燕司瑾如墨的長發垂在後腰,隽眉微蹙,眼尾寒光,持劍推進,“天光化日,竟敢目無王法!”
刀疤男瞳孔放大,看到面前的人腰挂金流蘇玉牌,額頭冒出冷汗,話語結巴,一動不敢動的央求,“殿…下,饒命。”
幾人聽見“殿下”兩字,手裡的棍子一掉,顫顫巍巍撲通一聲全跪在地。
蘇绾有着一雙狹長而妩媚的眸子,身材窈窕恰到好處,經曆店鋪被砸,許是害怕,兩眼微紅,粉光融滑,用手将碎發勾在耳後,腳一歪,向燕司瑾身邊跌去。
燕司瑾側身一收躲過,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目光冰冷刺人。
姜枝意雙手抱胸靠在門口看的正盡興,探得一記不易察覺的寒意落在了頭頂。
姜枝意跨步走進,把蘇绾扶住藏在了身後,正經的咳了兩聲,“蘇娘子莫怕,由這位殿下做主,大可将這些喪盡天良的惡賴抓去官府。”
“多謝。”蘇绾借着力站起身來,見對方是個俊俏的郎君,登時臉紅,目光轉聚焦到耳垂之處,一時愕然,轉即又明白過來。
雪漫軒一地狼藉,無太多下腳地方,由蘇绾所言,是府尹之子所為,喜她美貌,想納她為妾,追求了幾日便不耐煩,說她不識好歹,就有了今日之事。
幾人被官府扣押,燕司瑾不知和官員說了什麼,那官員拱手擦汗逃似的跑了,她和燕司瑾被請到了二樓。
雪漫軒是京兆僅此一家蘇繡店鋪,也是首位女子當家的店鋪。
桌子上整整齊齊擺了些果品,姜枝意将自己眼前的兩個茶杯斟了茶,擡眸而望,蘇绾拿着賬本綽約走出,紅裙上的牡丹跳畫欲出,色彩雅緻,一針一線都有繡者柔情。
“這本是不能與他人說的,但二位郎君幫了我,便查看了近一年來學蘇繡的人,發現确有女人如兩位郎君所描述那般。”蘇绾坐下忙打量起眼前的人。
思忖半晌,又歎道:“那人姓季,是衛家的管家婆,每次一來,什麼話也不說,總是我搭話,她聽着,到後來她一直不說話,我就索然無趣,就一心教學。”
“那這女人可有什麼奇怪之處?”姜枝意挑起桌上的棗子,選了一顆顔值較高的細細嚼碎。
蘇绾抿抿嘴,手指撫過衣袖,“奇怪…有的,她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韭菜味。”
姜枝意聽了,自思道:“應是包子的餡加了韭菜,身上染了味。”
“不會,這女人不愛吃包子。”
“你怎知?”
“有次,我叫小厮買了包子,就有韭菜餡的,那女人聞了味,就一副要吐的表情,她說此生最讨厭的就是包子。”
“再有什麼奇怪,我想不到了。”
姜枝意聞言,向旁邊的燕司瑾悄悄道:“那就怪了,既不喜歡包子,怎會以賣包子來害人?”
隻聞得一股幽香,卻不是從姜枝意袖中發出,“蘇娘子用了何香?香味好似不同。”
“我自己調制的檀香,裡面加了海棠,若是娘子喜歡,下次送娘子些。”
“多謝。”姜枝意特意用面粉把眉心的朱砂遮蓋了,自認為打扮毫無破綻,也不知蘇绾何時看出她是女扮男裝。
晨起時霧蒙蒙,從雪漫軒出來,正午時,外頭的日頭豔豔。
兩人走到水邊酒家,臨着波光粼粼的一條長河。岸上燈影重重,時不時有女子輕笑傳來,絲竹柔情。
燕司瑾盯着那眉梢微挑的表情,拖腔帶調道:“也不知你們這些娘子腦子裡裝的是什麼,衣着面貌再怎麼改變,項下結喉及穿耳,明眼人都能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