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西風如同鬼哭,卷着粗糙的砂礫,狠狠抽打在臉上、身上,帶來火辣辣的刺痛。馬蹄踏在碎石裸露、溝壑縱橫的山道上,發出急促而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揚起滾滾黃塵。
李沉燕伏在棗紅馬背上,身體随着馬匹的颠簸而起伏。每一次颠簸,左肩那猙獰的傷疤都傳來撕裂般的鈍痛,如同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筋肉深處攪動。丹田内的真氣早已枯竭,隻剩下深入骨髓的虛弱和沉重感,像冰冷的鉛塊灌滿了四肢百骸。汗水混着沙塵,在他臉上糊成泥濘的溝壑,又被狂風吹幹,緊巴巴地繃着皮膚。他隻能死死抓住缰繩,用意志力對抗着眩暈和随時可能摔落馬背的脫力感,目光死死鎖定着前方那道在風沙中若隐若現的素色身影。
陳鏽笙伏在青骢馬背上的姿态,帶着一種近乎與馬匹融為一體的流暢。他沒有内力護體,狂風的抽打和砂礫的侵襲在他臉上留下更清晰的紅痕,嘴唇幹裂起皮,滲出血絲。但他腰背挺得筆直,如同釘在馬鞍上,任憑馬匹如何跳躍颠簸,身形始終保持着一種奇異的穩定。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透過彌漫的風沙,死死盯着前方昏黃一片、仿佛永無盡頭的莽莽群山,裡面沒有疲憊,沒有恐懼,隻有一片被風沙磨砺過的、冰冷的沉靜和一種近乎漠然的決絕。那截染血的斷劍,被他牢牢綁縛在小臂内側,緊貼着皮膚,冰冷的觸感透過布帛傳來,如同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錨點。
盧先生控着烏骓馬斷後,那匹神駒在崎岖的山道上依舊保持着驚人的穩定和速度。他月白色的罩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招展的旗幟,卻又纖塵不染,與李沉燕二人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他偶爾回頭,深邃的目光掃過身後蜿蜒曲折、被風沙遮蔽的來路,眼神平靜無波,仿佛追兵的喧嚣隻是遠方的風聲。
不知奔逃了多久,天色在昏黃的沙塵中漸漸暗淡下來。夕陽如同一枚巨大的、渾濁的蛋黃,沉淪在西邊起伏的地平線後,将漫天風沙染成一片詭異而壯烈的金紅色。
前方,狹窄的山道終于到了盡頭,陡然向下傾斜,彙入一片更加開闊、卻也更加荒涼的戈壁灘。戈壁灘上怪石嶙峋,枯死的胡楊扭曲着枝幹,如同向天伸出的絕望手臂。狂風在這裡更加肆無忌憚,卷起更大的沙柱,打着旋兒在曠野上移動,發出嗚嗚的悲鳴。
就在這時!
“咻咻咻——!”
數道尖銳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撕裂了風沙的嗚咽,從側後方一片犬牙交錯的巨大風蝕岩柱群中激射而出!速度奇快,角度刁鑽狠辣,直取三人的後心和坐騎。
是淬毒的弩箭,還有……帶着倒鈎的飛索!
追兵竟已繞路包抄,在此地設下了緻命的埋伏!
“小心!” 盧先生一聲斷喝,手中烏黑短杖猛地向後一揮,一道凝練的碧綠氣牆瞬間在身後張開。
“叮叮叮!” 大部分弩箭被氣牆擋下,發出金鐵交鳴之聲,但仍有數支角度極其刁鑽的弩箭和帶着呼嘯聲的飛索,穿透了氣牆的薄弱處。
一支淬毒的短弩,帶着刺耳的尖嘯,直射李沉燕座下棗紅馬的後腿。
李沉燕心神俱震,他此刻狀态極差,真氣枯竭,反應慢了半拍,眼看那毒弩就要射中馬腿,一旦馬匹倒下,在這開闊戈壁,面對圍殺,後果不堪設想!
千鈞一發!
一道素色的身影猛地從側前方撲來,是陳鏽笙。他竟在弩箭破空的瞬間,猛地一勒缰繩,青骢馬長嘶着人立而起。他借着這股力量,身體如同大鳥般從馬背上騰躍而出,不顧自身安危,手中那截斷劍帶着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劈向那支射向棗紅馬後腿的毒弩。
“铛!”
一聲脆響!毒弩被斷劍劈得歪斜,擦着馬腿飛過,釘入旁邊的沙地,毒液瞬間将沙石腐蝕得滋滋作響。
然而,陳鏽笙人在半空,舊力已竭,新力未生。另一道帶着沉重鐵鈎的飛索,如同毒蛇般無聲無息地纏向他的腰腹。
“哼!” 陳鏽笙悶哼一聲,人在空中強行扭身,斷劍反撩,但飛索來勢太快。
嗤啦!
鋒利的倒鈎撕破了他腰側的布衣,帶起一溜血花,雖然未能纏實,但那巨大的拉扯力也讓他身形徹底失控,朝着下方布滿尖銳礫石的戈壁狠狠摔落。
“陳鏽笙!” 李沉燕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強提最後一口真氣,猛地從馬背上撲出,伸手去抓。
砰!
兩人重重地撞在一起,滾落在堅硬的礫石地上。尖銳的石子瞬間劃破了衣袍和皮膚,帶來火辣辣的疼痛。李沉燕的左肩傷口更是遭到重創,痛得他眼前一黑,幾乎昏厥。
“走!” 盧先生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淩厲!烏骓馬人立而起,雙蹄如同重錘般狠狠踏下,将一名從岩柱後撲出的黑衣刀手連人帶刀踏得胸骨盡碎,同時,他手中短杖連點,數道碧綠氣勁如同毒蛇出洞,精準地射入岩柱後的陰影,傳來幾聲短促的慘叫。
他控馬沖到滾落在地的兩人身旁,烏骓馬靈性地停下。盧先生俯身,一手一個,如同拎小雞般将李沉燕和陳鏽笙抓起,甩在自己馬鞍前方。
“抱緊!”
李沉燕和陳鏽笙根本來不及反應,本能地死死抓住烏骓馬濃密的鬃毛和堅硬的馬鞍前橋。烏骓馬發出一聲穿雲裂石般的長嘶,四蹄猛地發力,如同離弦的重箭,朝着戈壁深處、那風沙最猛烈、能見度最低的方向,亡命沖去。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将剛剛圍攏上來的追兵瞬間甩開。
狂風在耳邊發出凄厲的尖嘯,砂礫如同密集的子彈般抽打在身上、臉上。李沉燕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被颠簸出來,左肩的劇痛讓他幾欲昏厥,隻能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維持清醒。他感覺到身前陳鏽笙的身體同樣繃緊如鐵,腰側被飛索鈎破的傷口在狂風的撕扯下,正有溫熱的液體滲出,浸濕了兩人緊貼的衣袍。
身後,追兵的呼喝聲和弩箭的破空聲被狂風迅速拉遠、淹沒。但李沉燕知道,這暫時的甩脫,隻是風暴前的甯靜。
烏骓馬載着三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一頭紮進了戈壁深處最猛烈的沙暴之中。
視野瞬間被無邊無際、翻滾咆哮的昏黃沙塵徹底吞噬。天與地失去了界限,隻剩下狂風的怒吼和砂礫永無止境的抽打。方向感完全喪失,如同墜入了混沌的沙海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