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燕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如同搏命的兇獸,他握着鐵牌,以開山裂石般的狂暴力道,狠狠砸向蠍巢深處,那巨大冰蠍尾部與毒囊連接處最為纖細脆弱的環節。
“铛——咔嚓!!!”
一聲震耳欲聾、如同金鐵交擊又似冰晶碎裂的巨響轟然爆發。
巨大的反震之力讓李沉燕左臂劇痛欲裂,虎口瞬間崩開,鮮血淋漓,但他成功了,鐵牌那沉重無比的材質和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将連接處砸得粉碎。一枚嬰兒拳頭大小、通體幽藍剔透、如同最純淨寒冰雕琢而成、内部仿佛有液體流轉的毒囊,伴随着幾塊碎裂的冰晶和腥臭的粘液,被砸得抛飛起來。
李沉燕強忍着左臂的劇痛和翻騰的氣血,右手閃電般探出,一把将那枚散發着緻命誘惑和刺骨寒氣的幽藍毒囊撈在手中。入手冰冷刺骨,仿佛握着一塊萬載玄冰,瞬間将他的手掌都凍得麻木。
“吼——!!!”
尾部遭受重創,毒囊被奪。九陰冰魄蠍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痛苦與暴怒的咆哮,整個巢穴都在劇烈搖晃。它猛地轉過身,那對閃爍着幽藍兇光的複眼死死鎖定了李沉燕,巨大的螯鉗帶着凍結空氣的寒流,狠狠鉗來。
同時,下方石橋上的守衛也徹底反應過來,彎刀破空,毒镖如雨,帶着凄厲的尖嘯,封死了李沉燕所有退路。
絕境!
李沉燕眼中閃過一絲瘋狂,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筝,不顧一切地朝着石橋下方、那散發着刺骨寒氣的漆黑潭水縱身躍下。
“噗通!”
冰冷的黑水瞬間将他吞沒,刺骨的寒意如同億萬根鋼針,瘋狂地紮入他的四肢百骸。體内的“七殺透骨釘”毒力如同被投入滾油,瞬間狂暴起來,眼前瞬間被黑暗和劇痛淹沒。
他最後的意識,是死死攥緊了掌心中那枚冰冷的幽藍毒囊,任憑那刺骨的寒意凍結血脈,也絕不松開!
……
意識如同沉在萬載寒冰的底部,冰冷、黑暗、死寂。隻有左肩處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陰寒劇痛,如同永不停歇的冰錐,一次次将他從徹底的沉淪中刺醒。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
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重的黑暗。還有……一種極其熟悉的、帶着多種藥草清冽苦澀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鑽入鼻腔。
李沉燕極其艱難地、如同推開萬鈞巨石般,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如同蒙着一層水霧。頭頂是熟悉的、粗糙的原木屋頂。陽光透過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空氣裡彌漫着濃郁的藥香,是神醫谷獨有的味道。
他……回來了?
左肩處傳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陰寒刺痛,提醒着他那“七殺透骨釘”的毒力并未消失,反而因為之前的爆發和寒潭的刺激,變得更加躁動不安。他試圖動一下手指,卻感覺整個左半邊身體都沉重麻木,仿佛不屬于自己。他費力地轉動眼珠,看向自己的左手——手掌被厚厚的、浸着藥味的棉布包裹着,僵硬冰冷,掌心似乎還殘留着那枚幽藍毒囊刺骨的寒意。
毒囊!
李沉燕的心髒猛地一緊!他下意識地想擡起左手,卻牽動了肩傷,痛得悶哼一聲。
“别動。”
一個平靜無波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李沉燕循聲望去。盧先生正坐在床邊的竹凳上,手中拿着一卷泛黃的古舊書卷。他依舊是一身素淨的靛青長衫月白罩袍,面容清矍,眼神深邃平靜,仿佛李沉燕九死一生的奪藥之行,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毒囊……” 李沉燕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
盧先生放下書卷,目光落在李沉燕被包裹的左手,微微颔首:“東西已封入玉盒。你做得……還算幹淨。”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褒貶。
李沉燕心頭一松,巨大的疲憊和後怕瞬間湧了上來。他閉上眼,感受着體内那如同冰河般緩慢流淌的陰寒毒力,以及左肩和左手傳來的陣陣劇痛。活下來了……東西拿到了……他做到了。
“他……” 李沉燕再次開口,聲音裡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忐忑。
盧先生沒有回答,隻是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木窗。
午後溫暖而明亮的陽光,如同金色的瀑布般,瞬間傾瀉而入,将屋内沉滞的藥氣都驅散了幾分。清新的、帶着草木芬芳的山風也湧了進來。
盧先生側身讓開窗口。
李沉燕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掙紮着,用盡全身力氣撐起半邊身體,目光急切地投向窗外。
窗外,是那片熟悉的、沐浴在午後暖陽下的回廊。
回廊下,不再是那張藤編躺椅。
一個身影,正背對着窗口,靜靜地站在那裡。
一身幹淨卻依舊顯得寬大的素色布衣,襯得身形依舊單薄,卻不再是那種令人心驚的枯槁。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肩膀和背脊的輪廓,雖然依舊清瘦,卻隐隐透出一種内斂的力量感,不再像随時會折斷的枯枝。
他站得很直。不再是依靠,而是憑借自己的力量,穩穩地站立在陽光裡。腳下踏着堅實的地面,仿佛在重新感受着大地的支撐。
山風拂過,撩動了他束在腦後的、依舊顯得有些稀疏、卻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墨發。發梢在陽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澤。
他微微仰着頭,閉着眼,似乎在感受陽光灑落在臉上的溫度。那張側臉,在金色的光暈中,褪去了許多日前的死寂青灰和病态的蒼白,顯出一種久違的、溫潤如玉的光澤。雖然依舊清瘦,顴骨依舊明顯,但臉頰上似乎隐隐有了些微的豐潤,不再是皮包骨頭的嶙峋。下颌的線條也柔和了些許。
陽光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淡色的唇線。那唇邊,曾經刺目的暗紅血痂早已消失不見。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安靜的扇形陰影,随着呼吸微微顫動。他的神情平靜而專注,仿佛在聆聽陽光的聲音,又像是在感受着生命重新在體内流淌的細微聲響。
一種沉靜的、内斂的生機,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無聲地在他周身流淌。不再是破廟裡瀕死的腐朽,不再是醒來時的麻木死寂,也不是陽光初沐時的脆弱虛幻。而是一種經曆了最深沉的黑暗與毀滅後,重新從灰燼中汲取力量、緩慢複蘇的堅韌。
李沉燕怔怔地望着陽光中那個挺拔而安靜的側影,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肩頭的劇痛。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着巨大欣慰和更深沉酸楚的情緒,如同溫熱的泉水,瞬間淹沒了他的心髒,沖得他眼眶發熱。
他做到了。
這溫暖的陽光,這重新挺直的脊梁,這臉上細微卻真實的血色……都是他用命賭回來的!
就在這時,回廊下的陳鏽笙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目光。他緩緩地、極其平穩地轉過身來。
陽光落在他臉上,照亮了他的眼眸。
那雙眼睛……
不再是灰敗的死寂,不再是狂亂的警惕,不再是深不見底的疲憊麻木。
那眼底沉澱的,依舊是曆經劫難後的深沉與平靜,如同風暴過後的深海。但此刻,在那片深沉的底色上,卻仿佛被這溫暖的陽光鍍上了一層極淡、極淡的微光。像寒潭底部,終于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他的目光穿過敞開的窗口,平靜地落在了床上掙紮着半坐起、形容狼狽的李沉燕臉上。
四目相對。
沒有言語。陽光流淌,山風低吟。
李沉燕看着那雙眼睛,看着那沐浴在暖陽中、終于有了一絲生氣的側臉,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青竹林邊,那個撐傘回眸、白衣勝雪的驚鴻一瞥。隻是,那睥睨衆生的淡漠早已被歲月和苦難磨去,化作了此刻深潭般的沉靜,内裡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東西。
陳鏽笙的視線在李沉燕蒼白疲憊的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那被層層包裹、僵直垂落的左手上。他那雙平靜的眸子深處,似乎有什麼極其細微的東西,極其緩慢地動了一下。如同深埋地底的種子,被陽光的溫度悄然喚醒,頂開了一絲沉重的凍土。
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對着窗内的李沉燕,點了一下頭。
動作輕微得如同幻覺。
随即,他便重新轉回身去,再次面向山谷,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裡。背影挺拔而安靜,仿佛剛才那微小的動作從未發生。
李沉燕靠在床頭,怔怔地望着那沐浴在金色光暈中的背影。左肩的劇痛依舊,體内的陰寒毒力仍在蟄伏躁動。前路依舊兇險莫測,那不足三成的生機如同懸頂之劍。
但此刻,看着陽光中那重新挺直的身影,感受着掌心那枚幽藍毒囊殘留的刺骨寒意,一股滾燙的、足以焚盡一切陰霾的力量,從心底最深處轟然湧起,瞬間流遍四肢百骸。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