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胥驟然被他頂撞,猛得站起,聲音頓時帶上不悅:
“你現在是在責怪本座?”
段遲意低頭不語,姿态卻說明了一切。
成胥盯着他,神色幾經變換,最終長歎一聲,說道:
“當日做此決定,确實不夠磊落。但滄宿殺陣将成,三界危在旦夕,仙門不得已出此下策,你修行多年,合該想通——”
“與三界生靈的安危相比,青崖城,不值一提。”
段遲意冷冷看着他:
“師尊總知道什麼是更重要的。”
成胥看着他:
“你在嘲諷本座?”
段遲意垂首:“弟子不敢。”
成胥端詳他片刻,又問道:
“縱使當日之事是仙門對不起青崖城,可這與滄宿和混沌之力無關,你何時變得如此公私不分,隻因一時之氣便置蒼生于不顧?”
段遲意冷冷一笑,忽然道:
“師尊錯了。”
“什麼?”
段遲意沒有看他,而是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收刃入鞘的破妄劍。
這把劍其實并不像黎落以為的那樣好,實在冰冷得很、沉重得很。
他沒了一半神魂後,修為不足,拔不出這劍,反而覺得輕松許多。
“師尊用青崖城的真相欺騙弟子兩百多年,原是看輕了弟子,也看輕了天下蒼生。”
成胥一愣。
段遲意将破妄劍放在面前地上,拱手在身前,朝上方拜下:
“弟子不悔。”
兩百年寒冰苦域,不悔。
持劍守蒼生七年,不悔。
決意用命祭劍,不悔。
割下神魂救黎落,不悔。
……
他問心無愧。
若說有什麼後悔的……
便是一時吃醋搶回了煙錦紗,如今此物隻怕再難回到黎落手中。
而張師弟一番苦心,到底是要無人可知了。
不過,倒也很好。
段遲意不禁莞爾。
最上方,成胥道君卻好似被驚雷重擊一般,因着段遲意的話目露訝異,久久不能言語。
他是不是……真的錯了?
可到了他這般地位高度,行事早已不是簡單的“信與不信”、“對與不對”。
他不能賭,他不能猶豫,他背負着三界生靈的命,他必須有所取舍,他必須做出這個決定。
心軟之人,瞻前顧後之人,終究隻會兩者皆失,一個也護不住。
縱使是錯,也是無錯。
成胥道君閉目,不再看向段遲意。
道君本命劍“卻水”自他身後浮起,劍氣重而可怖,刺向段遲意的方向。
破妄劍察覺到殺機,本能飛起護主,擋在段遲意身前。
但破妄劍意在斬魔,持劍者肯用性命獻祭才能發揮其最高實力,如今自發揮劍,在道君劍意面前,根本毫無勝算。
“咔嚓”一聲,連劍帶鞘一同斷成兩半。
破妄劍斷,“卻水”的劍鋒已至段遲意面前。
段遲意神色不變,看向這個自己信賴了兩百多年、最後卻要取他性命的道君、師尊。
他忽然想到,是否黎落當日悲痛欲絕、一心求死時,也是遇到了這樣不敢面對、睜眼就會感到絕望的情境?
她那樣誠摯的心性,又是被人如何欺騙戲弄,才會決意走到漠視、憎恨這個世界的地步?
隻是他若貿然說自己懂她,或許會被她當成玩笑,用各種漫不經心的言行敷衍過去。
她讨厭這個世界,自然也會讨厭這個世界裡的他。
他已經沒有機會,再等她喜歡上他了……
段遲意閉上了眼。
一前一後兩道光就在此時忽然出現,紫與黑像兩道交錯迸發的火焰,帶着燎原之勢,直直沖向“卻水”的劍尖。
“噗嗤”一聲,煙錦紗率先支撐不住,斷裂成兩半,随後又在空中燃燒,化為灰燼落地。
張少榮的煉器水平着實高超,竟能将煙錦紗改造成能和道君劍意對上的法器。
在燃燒着的火焰背後出現的,是一柄漆黑長劍,細薄劍刃殺氣凜然,幽藍鲛珠卻在劍柄上發出柔和清冷的光,讓淩厲兇殘的劍勢也變得不那麼暴戾。
持劍人不會用劍,雙手握着劍柄,手腕連同整個人都在顫抖。
黎落隻覺自己整個口腔都泛上了血腥氣,若非有煙錦紗擋在前面,她隻怕早連着劍一起被砍成了兩半。
可她不敢松手。
她用劍,擋在段遲意身前。
她不能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