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耳邊開始出現風聲。
高樓大廈下,寬敞道路旁,樹木成行籠罩在兩側,兒童咿呀學語,少年步伐歡快,車輪碾過柏油馬路,卷起的風帶着碎裂的枯葉紛飛飄揚……
父母站在那景中,容貌像是萦繞了一層暖光,沖她溫柔地笑。
或許他們還在等她。
黎落痛苦地閉上眼睛。
但她卻是那被碾碎後被風卷起的枯葉,再難回到樹上、安然等候四季。
她知道系統的意思。
和滄宿合作,沒有人會是原書男主的對手。
她看見段遲意說了句什麼,但聲音不能傳到她的耳朵裡。
于是她隻能從他的唇形分辨出:
“黎落,别怕。”
事到如今,他還在擔心她會害怕嗎?
眼前的幻影晃動,視野恢複原狀。
背後的滄宿出聲:
“如何?珩亦仙君,你不是要守護蒼生嗎?現在殺了她,毀了混沌之力,本尊便再也無法渡過天劫,成為魔神。”
段遲意沒有搭理他,仍對黎落說:
“你相信我,無論是珩亦還是段遲意,我都不會對你動手。”
滄宿嗤笑出聲:
“真是感人至深啊,你珩亦仙君手握仙門破妄劍,踩着你青崖城全城的性命才有了仙門首徒的位置,竟還有臉說出這樣的話……”
他擡手,魔氣一扯,隔空捏住了黎落的脖子。
段遲意劍氣頓生,卻擔心傷到黎落,隻從側邊劃過,被滄宿輕松躲開。
黎落于是再次正面對上封樾的這張臉。
長眉鳳眸,高鼻薄唇,分明還是一樣的容貌,隻是額間多了滄宿的魔印。
甚至對方眯起眸子端詳她,眼裡的玩味之色都分毫不差。
“黎落,雖然你多次中傷本尊,但你很有趣。本尊對你的承諾仍作數。”
他手一抓,便将仙門飛來探查消息的仙鶴捏在手裡,看向黎落:
“選仙門,還是本尊?”
“黎落!”
段遲意在身後提醒她:
“就算你不信任我,也不能相信魔!”
黎落看着滄宿的臉,忽然開口問了句:
“你知道,你現在是男主了嗎?”
滄宿挑眉,雙目中露出困惑。
但那雙暗沉的鳳眸仍帶着桀骜和狂妄:
“你又想拖延時間?”
黎落聞言搖了搖頭,沒回答他的話。
真的和封樾一模一樣啊……
套上男主的殼子,說男主的台詞,走男主的劇情。
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對她流露出明顯的好奇。
她不禁莞爾。
如果把原書裡描述男主的話當場念出來,滄宿會不會和她一樣,覺得人生被人窺探,命運被人擺布?
他還能如此坦然地說出這些話,做出這些舉動嗎?
他也會因為憤怒,頭一個殺了自己嗎?
黎落越想越覺得好笑。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多好笑的笑話,見過這麼多好笑的人。
好像有一根緊繃的弦終于徹底斷掉,于是她蓦地大笑起來,神色卻分不清悲傷和歡愉。
她笑得幾乎彎下腰去,笑到最後甚至又忍不住開始幹嘔。
滄宿見狀有些納罕,估計是覺得她瘋了,抓着她的魔氣松了一瞬。
便是在這一刻,黎落手中忽然凝出一把鋒利的刀,直直捅進他的心口。
她臉上還留着點笑意,雙眸卻已冰冷一片。
滄宿一愣。
身後的段遲意最先反應過來,身形瞬間出現在滄宿之後,破妄劍攜帶寒意,朝他猛得刺下——卻被黎落的混沌之力抵着,無法刺入滄宿身軀。
滄宿瞪着黎落,目眦欲裂。
“你敢殺我?”
他臉上露出猙獰表情,聲音沉悶似暴雨前的驚雷:
“你體内尚有我的魔魂,竟敢夥同仙門一起殺我?!”
魔氣上湧。
滄宿故技重施,想用魔氣将黎落體内的混沌之力拉扯出來。
若是扯不出來,他便可趁着黎落被魔氣控制的瞬間,放棄封樾的身體,奪舍她!
黎落想讓他死,那她也休想活!
滄宿臉上浮現出不加掩飾的兇殘殺意。
黎落毫無懼意,甚至可以說是饒有興緻地看着他。
魔氣在她五髒六腑躁動不休,她的表情反而越發自在。
其實無論真與假,人一旦想要抛棄掉什麼的時候,往往很簡單。
隻要她真心想。
她松開執念,感到一塊本就不屬于她的、沉重潮濕的東西自她經脈中被拔出。
——魔魂離體,朝着滄宿心口的空洞飛去。
混沌之力無法壓制,開始反噬自身。
但黎落沒有立即收手,她反而促進了混沌之力的生發,捅在滄宿心口的刀延伸、四散,将這具魔軀内部攪散成一灘。
沒了魔魂修補壓制混沌之力,人族的身軀抵擋不住這股天地生力,瞬間在她丹田炸開。
最先是她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炸出血線。
然後是髒腑,碎裂的聲音敲響骨骼,如同血色樂章。
被催動的混沌之力一路沿着她的經脈四散,她的皮膚像是斷了連接線的破布,一下子四分五裂起來。
鮮血瞬間從她周身漫出,染紅了衣服。
滄宿再難維持住冷靜的表情,震驚和痛意在他臉上交替出現,半是為了自己,半是為了黎落這副滿身血卻還笑得出來的瘋狂模樣。
竟比他一個魔還要瘋!
魔尊暴怒,魔氣瘋狂撕扯拼湊,卻無法擺脫混沌之力對他軀體的破壞。
“你瘋了!你瘋了!”
系統頭一次出現明顯的驚慌,連裝模作樣的尊稱“您”都不用了,在她腦海中大喊着:
“你不想回家了嗎?你不想活了嗎?”
黎落神色坦然,打斷它的尖叫:
“我不回去了。”
“你說什麼?”
它不敢相信。
“我從來都不相信你,你說的每句話我都不相信。”
系統詫異:
“你有什麼可不相信的……”
黎落将項鍊從衣領中拽出來。
微微用力,手上的傷口便紛紛崩得更開些,幾乎要露出森然白骨。
蝴蝶形狀的白玉邊緣硌着她掌心的傷口,卻讓她覺得從疼痛中生出幾分痛快來。
黎落盯着手裡的墜子,臉上的血落在蝴蝶翅膀上,将白玉染成紅的。
“我該信什麼呢?”
她笑着問系統,眼底卻一派森然:
“如果最後的死亡就是真的死亡呢?”
“如果我回到現代,你又拿出劇本,說現代的父母也是假的呢?”
“萬一你又趁我放松警惕,将我送去另一個世界呢?”
“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分清真實和虛假?我該怎麼作為我自己活着呢?”
喉嚨深處湧出鐵鏽般的血氣,黎落感覺自己像一個充氣過度的氣球,外皮皲裂、破口,才能緩解内裡爆炸窒息一般的痛。
但她就算是立刻死掉,也不想讓系統洋洋自得地踩在她頭上指手畫腳。
她聲音發顫,卻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