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遲意——此刻正做着珩亦的打扮——看着黎落,沒有說話。
骨傘内魔氣縱生,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自己慢上一分,黎落的危險便多上一分。
天知道,當他察覺到渡魂玉在骨傘内無差别收割生魂的那一瞬間,心裡有多麼恐慌。
黎落隻是個凡人,在渡魂玉這樣的魔器面前,死亡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那一瞬間,慌亂大過理智,他不再掩飾修士的靈力,幾乎是用破妄劍一路殺到此處——
卻親眼看到黎落入魔殺人的模樣。
手中破妄劍顫抖不休。
這把集結了仙門諸多大能靈力的劍,其下斬落魔魂無數,最能感知魔氣的殺意。
段遲意握緊了劍柄,寒意自他指端一路滑下,凝聚在劍鋒一點,發出铮然之聲。
他的目光落在黎落身上。
千叮萬囑讓她不要動用魔氣,可一個不小心,她卻還是入了魔。
今日,他必得将她體内魔魂徹底除掉不可!
劍随意動。
寒冰凝出結界牆,将黎落周身的魔氣鎖在劍鋒籠罩下。
段遲意身影如風,轉眼已出現在黎落身前。
他周身如劍般冰冷銳利,帶着寒氣的手按在黎落肩膀。
黎落被他一推,朝右側去,發間玉墜随着她的動作叮當碰撞,纏作一團。
段遲意一頓,手上力氣便放軟了幾分。
“你……”
他剛想開口,誰知正對上了黎落的眼睛。
原有的琥珀色被黑沉沉的霧氣壓住,幾乎不見眼白,本是極為柔和純淨的面容,如今毫無溫和之态,嗜血殺意從雙眸間溢出,分明已是魔相。
段遲意猛地擡手,擋住黎落朝他脖頸伸出的手。
銀簪被她五指攥着,尖端鮮血斑駁——是她剛從秦如霜身上拔下來的。
段遲意目光從躺在血泊中的秦如霜身上略過,又移到了熟悉的銀簪上。
他道出門前,黎落偷偷藏起這根簪子是為了什麼。
原來是為了殺他。
這答案像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在他臉上,苦痛酸澀種種難言滋味紛紛湧上了舌尖。
段遲意在心底冷笑一聲,面色更沉。
他不再猶豫,果斷以劍柄敲在黎落手腕。
黎落吃痛,下意識松手,簪子落了地。
手腕順勢被段遲意扣住。
靈力一下子沖了進來,冰冷似劍,沖散了她被魔氣遮蔽的神志。
她的思緒獲得了半刻清明,立即又被系統的警報聲充斥。
“宿主!你竟敢吞噬魔魂,擅自催發混沌之力!你不想活了嗎?”
“不要和他動手!你打不過珩亦的!他在大結局的時候當着魔君的面也能殺了你!”
黎落看向身前戴着面具的人。
對方的容貌藏在銀白面具的遮蓋下,隻露出一雙冷黑的眸子,視線沒有落在她臉上,而是專注用靈力絞殺她體内的魔氣。
原書劇情結尾時,仙門珩亦殺進魔宮,将女主捅個對穿後,又被魔君封樾所殺。
仙君要除魔,女主要保護男主,一切的一切,都隻能讓封樾坐收漁翁之利,将混沌之力收入囊中。
封樾成魔神的雷劫之中,她和珩亦的血交織在一起,反倒構成了原書結局的凄美畫面……
憑什麼?!
憑什麼她這樣的無辜之人,要莫名其妙被扔到這種地方,要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要不明不白地為别人而死!
憑什麼!
明明混沌之力在她手上,她憑什麼不能用,憑什麼不能反抗,憑什麼要老老實實做一個殼子、一個擺設、一動不動任人宰割!
黑氣徹底反了上來。
黎落的雙眼不再聚焦,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系統的聲音化成一串刺耳的雜音,很快便被覆蓋上來的魔氣遮掩寂滅。
整個骨傘空間感知到她的憤怒,瞬間湧起的魔氣自四面八方收攏而來,如千鈞之力猛地收縮下壓,直接将段遲意劍氣設下的屏障擊碎。
冰棱四濺。
本就被渡魂玉殺得一個不留的骨傘内部扭曲變形,荒漠之上生出赤紅穹頂,魔氣于雲層中盤旋,直沖身處這片煉獄中央的兩人。
段遲意一驚,閃身擋在黎落身前,替她擋下了飛濺的冰棱。
而後以破妄劍成屏障,将兩人護在中央。
他這才意識到黎落的不對勁:
“你能操縱骨傘?”
被仙術遮掩,他的聲音還是如馮府初見那樣,清冷動聽,卻毫無記憶點。
面具下的段遲意眉頭緊皺,厲聲質問:
“你要剿滅骨傘裡的所有人?包括我?”
黎落被他護在懷中,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他。
那不是他熟悉的目光。
他認識的黎落,是怕黑也要保護别人的人,是分明與她無關、卻還願意為馮月婵謀劃未來的人,是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卻還要回頭救好友的人,是待穗穗和善、待假扮靈妖的他友好的人。
他知道她總在害怕擔心,時刻不能安眠,但她絕對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她怎麼會有這樣仇恨陰冷的目光呢?
段遲意擰眉。
不,不會的。
一定是因為自己戴着面具,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便當他是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