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在墜落的同時消失。
手下泥土松軟幹燥,被她身上落下的水珠浸濕,暈染出一片深色。
裙擺劃過指尖,帶來一陣讓人頭暈的香味,一雙繡鞋停在她面前。
黎落擡頭,看見一張蒼白秀氣的臉。
這人她見過,是馮府的姜姨娘,素來體弱,不常出現在人前。還是馮月婵剛回來那天匆匆一瞥。
但她之所以記得這個人,還是因為對方身上那股奇特的香味,不知怎的,總叫她想起血滴落在臉上的感覺。
——帶着死人氣。
姜姨娘伸手扶住她胳膊,将她從地上扶起來。
面前所見仍是馮府之景,卻又不是馮府。
姜姨娘聲音輕柔:“可憐見的姑娘,怎麼摔成這樣。”
若是忽略她伸出的手背上的青紫瘢痕,倒真有幾分柔婉。
黎落克制着自己心底的恐懼反胃,順着對方的動作站起來,被她牽引着朝前院走去。
“姜姨娘,你要帶我去哪?”
姜姨娘側眸看她,眼底含笑,卻不見光亮:
“今夜大喜,姑娘可來觀禮。”
兩人邁過幾道門檻,走至一緊閉的大門前。
黎落擡眸,眉頭一跳。
面前這門漆紅雕綠,兩旁白底黑字寫着對聯,中間繪着女子探身迎客的彩繪。
那女子眉目長而細,中間一點瞳孔直視着黎落的方向,臉頰上塗着胭脂,似真似假。
黎落一恍神,竟見那門上女子緩緩勾起嘴角,沖她露出笑容。
她被那詭異之景吓得一哆嗦,後背瞬間冒出冷汗。
一旁挽着她的姜姨娘狀似不解:
“怎麼了?”
黎落忍着心底的惡寒,回答道:“沒什麼,我剛剛淋了雨,有點冷。”
姜姨娘端詳她兩眼,擡起一隻手掩在唇上,笑出聲來。
而後她臉色驟然變得陰森,一甩袖子,面前緊閉的大門驟然朝兩側打開,露出裡面黑洞洞的空間。
黎落隻覺一隻手在她背後一推,直直将她推了進去。
她急忙轉身,看見姜姨娘站在門口,臉色青黑,哪裡還有半點溫婉模樣,俨然是隻惡鬼!
“嘻嘻嘻……”
詭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連同門上那女子壁畫一齊,仿佛有無數隻鬼臉在黑暗中轉向她,凝視她。
大門重重閉合,眼前再無半點亮光。
黎落的心跳猛得變快,一陣一陣寒意自她骨髓深處冒了出來。
她的忍耐力到了頂峰,終于在這一瞬間徹底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頭上忽然多出什麼東西,像一塊沉重的濕布,壓得她直不起脖子。
黎落擡手,尚未觸摸到那東西的邊緣,便被一隻冷得像死人的手牽住。
尖叫卡在喉嚨裡,背後忽然傳來敲鑼打鼓的熱鬧聲響,頓時像是闖入了什麼宴席,四周高歌吟誦着祝福,歡笑嬉鬧融做一團。
随着喧鬧聲起,眼前忽然有了亮光。
黎落發現自己頭上蓋着一塊紅布,繡金的花紋中透出面前朦胧的景象。
高朋滿座,美酒佳肴,紅色雙喜貼滿了器具。
手中被人塞進了一段紅綢,她無法拒絕,被牽引着朝前走去。
每邁出一步,便聽到傧相高呼一句祝福,四面落座的客人便随着祝詞露出幸福的笑容。
黎落一時反應不過來,便已經走到了最前方。
紅綢的另一端卻空空如也,垂落在桌案前方。
面前并無親眷,也無族長,竟是一座陰森墓碑。
隻看一眼,黎落便感覺到體内混沌之力的躁動。
傧相渾然不覺,仰頭高呼:“新人對拜——”
所有人都仿佛察覺不到這樁親事的詭異之處,伸長了脖子朝前方看來。
黎落忽覺一股大力從頭上的蓋頭壓來,扣着她的頭和脖子和上半身往下壓。
她直覺不能拜。
然而頭上的蓋頭如同一座難以擺脫的山,她梗着脖子不肯低頭,那山便要壓着她跪下去。
忽然,黎落摸到了一直藏在袖中的胭脂。
她重重将胭脂盒扔了出去,砸在面前的墓碑上,紅粉撲朔着散落,香氣愈盛。
脖子上的壓力消散。
周圍的喧鬧嘈雜瞬間消失。
她仍站在原地,不知道身後的場景是否還是熱鬧的宴席,但面前光線驟暗,隻餘一座空蕩蕩的墓碑。
碑上無字,碑前擺着的水果點心乃至貼了雙喜的瓶子悉數消失不見,唯有一隻紫玉蟾蜍坐落其上,雙眼帶紅,盯着她的方向。
“姜姨娘”從背後冒出來。
它俯身将那盒胭脂撿起來,微微一扣蓋上蓋子,紅色細粉在光束下漂浮。
再回頭看向黎落時,目光已經變得陰冷可怖。
它本想利用結界幻境,讓這人族女子無知無覺地獻祭,沒想到她竟如此不識好歹。
既然如此,便怪不得它親自動手了。
黎落仍蓋着那塊蓋頭。
她隔着紅布打量着“姜姨娘”,看她一雙手變成鬼爪模樣,長指甲足以将她脖子掐斷。
而那盒細粉胭脂被她捏在手中,指甲和盒面摩擦,發出刺耳尖銳的威脅聲,都昭示着她的殺意。
還有面前一靠近便讓她感覺不安的墓碑……
黎落忽然明白過來。
“姜姨娘”就是藏匿魔尊殘魂的邪物。
它想得到她身上的混沌之力!
下一秒,陰冷之氣鋪面而來,仿佛那胭脂細粉一樣無孔不入,想要挖出她的魂魄,搶走她的力量……
黎落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黑氣已經漫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