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正午。
陶檸一推開家門,飯菜的香味撲面而來。暖黃色燈光下,陶圓正在上菜,聽到身後的動靜,她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回過頭看到少年後眼前一亮:“檸檸回來了?快洗手吃飯,今天......這位是?”
目光在陶檸身後的男人身上停住,陶圓視線上移,在他紅得跟雞冠的頭發上一頓。
她心裡犯嘀咕:檸檸這是帶什麼流氓同學回來了?今天不是去接客人了?
趙靜群明顯感受到,這個女人對他的警惕瞬間提高,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要拐走她家活寶貝的流氓一樣。
他對這種眼神視而不見,因為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經習慣了。
陶檸小聲回答:“阿姐,他是住我們家的客人。”
趙靜群淡笑着報了自己的名字。
陶圓立刻反應過來,一張臉說變就變,瞬間換上讨好的笑:“原來是客人啊,我說怎麼這麼英俊潇灑!”
不等陶檸去搬凳子,就急匆匆把最好的主位讓給趙靜群坐,親熱地喊:“快來坐快來坐!靜群就是比我們這些鄉下人好,這一身行頭精神得不行!一看就知道以後有大出息,正好我們今天炖了雞,用的是我們山上最正宗的土雞,吃了大補,你們城裡人一般吃不到,檸檸這孩子最愛吃了.......”
飯桌上,陶檸靜靜地聽她吹捧趙靜群,而後者也笑着和陶圓接話,絲毫沒有不自在,始終泰然自若。
陶檸給眉飛色舞、幾乎要給趙靜群倒酒的陶圓盛了雞湯:“阿姐,小檬呢?”
陶圓把雞湯一口飲盡,用衣袖擦了把嘴,繼續和趙靜群唠:“你外甥啊?去你劉叔家玩了......哈哈,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這蕨菜你們城裡人很少見吧......”
陶檸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被抛棄了,身份不詳,被另一座山頭沒有兒子的陶氏夫婦撿了回去,那時候陶家已經有三個女兒,陶圓是大姐,陶氏夫婦那時候忙着田裡和山裡的活,沒多少時間帶陶檸,是陶圓一個人帶大三個弟弟妹妹。
陶圓在陶檸九歲的時候外出打了兩三年零工,不過說是去大城市打工,其實就在附近的小縣城裡幫人做衣服。
一直到陶父陶母突然離世,陶圓才回來。
父母不在了,回來後家就徹底散了,二姐三姐都不願意帶陶檸這個拖油瓶,怕耽誤自己嫁人,畢竟不是親弟弟,身體也有個大毛病,互相推來推去,最後商量着要把十一歲的陶檸送到福利院去。
陶圓聽到後當場發飙,罵她們:“良心都被狗吃了啊?!陶芳,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把爸媽留給檸檸的那份錢拿走了,還有你個死沒良心的,從小到大就知道欺負檸檸,現在還有臉說把他送到福利院去?!”
二姐三姐被她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小陶檸就站在柱子後,低頭聽她們商量。
“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裡,誰敢動檸檸一根毛老娘抽不死他!”
後來陶圓和她們徹底分家,孤身一人把陶檸帶走了,兩年後,又帶着他嫁進了李家。
李向東是個賭徒,卻是十裡八鄉唯一不嫌陶圓帶陶檸嫁過來的,當時陶檸跪在她面前,說:“阿姐,他喜歡賭,你不要嫁給他。”
陶圓摸了摸他的頭,笑容爽朗:“好小子,沒白疼你。”
她往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湊到陶檸耳邊小聲說:“傻小子,李向東是個獨戶,和咱一樣沒爸沒媽的,我嫁過去不用受氣,他家還有地有房,你就放心和姐走。”
“是不是怕他讓我受委屈?”
陶圓叉着腰笑,“這不是還有你在,你就隻管用功學習,長大後姐就靠着你個傻小子了,而且一般男的也不敢惹你姐我。”
後來事實也如此,陶圓在家當家,李向東愛賭,這個惡習根深蒂固改不了了,慶幸的是賭的錢不多,也不敢對陶圓動手動腳,因為陶圓真的敢拿刀砍他。
所以這幾年來日子過得還算安分。
前些日子是李向東在牌桌上打上頭了,偷摸拿了陶圓留給兒子小檬讀書的錢去賭,陶圓氣得不行,幾棍子把他趕出了家,這幾天李向東都不敢回來。
飯桌上陶圓越說越興奮,而且不動聲色把話題轉到了陶檸身上,先是說陶檸一歲就能背乘法口訣表,兩歲就能作詩,三歲就做完了縣裡所有的數學題。
最後“啪”的一聲,陶圓手拍桌子,本就搖搖欲墜的桌子抖了三抖,她激動說:
“我們檸檸啊,可是拿過諾貝爾獎的人!”
聽見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正在喝水的趙靜群被嗆了一下。
陶檸默默放下手裡的筷子,“阿姐,那是奧賽獎。”
陶圓不在意的揮手,“這不都是獎,有什麼區别?姐姐我啊,就相信你以後能拿這個、這個諾貝爾獎。”
她語氣裡滿是驕傲,發黃的臉頰因為酒精泛起紅暈。
最終她的目光從驕傲變得局促,雙手不自覺捏起身上的圍裙,看着趙靜群說:“靜群啊,我們家檸檸十裡八村都找不出來比他更聰明的了,過完這個暑假他就要去城裡讀書了,到時候你看看,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他?”
“未來這孩子出息了,肯定會報答你!”
趙靜群饒有興趣地看這對不相像的姐弟,一個能說會道,跟他唠了半天,其實目的就是為了幫她弟弟,另一個沉默寡言,絲毫看不出來有那個書記和他姐姐說的聰明。
反倒是呆子一個,甚至還是個男同性戀。
趙靜群挑了下眉,把手上的茶杯放在桌上,漫不經心說:“好啊。”
這頓飯吃得很慢,吃到一半時,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闖了進來:“舅舅!舅舅!”
陶檸吃完飯站起來,大腿一沉,低頭看,一雙睫毛彎彎的大眼睛正亮晶晶看着他,肉嘟嘟的小手抱着他的大腿不放,像個黏在他身上的挂件。
趙靜群問:“你外甥?”
陶檸摸了摸小檬的頭,點頭“嗯”了一聲。
小檬這才注意到窄小的家裡多了一個陌生男人,這男人嘴角是上揚的,眼底卻沒多少笑意,尤其是一頭紅發,隻想叫人敬而遠之。
小檬看着看着,忽然癟起嘴,竟然啪嗒啪嗒開始掉起眼淚了。
陶檸愣住了,彎下腰把他抱起來,問他:“怎麼了?”
他看向趙靜群,後者笑了笑:“我可什麼都沒做。”
小檬忽然大聲哭起來,毫無征兆,尖銳的哭聲把喝得有些暈乎的陶圓驚醒了,她頓時吼一嗓子:“李小檬!你哭什麼哭!一天到晚就知道讓你舅抱你,你像不像個男子漢啊?羞死人了,給我下來!”
小檬急忙摟住陶檸的脖子,繼續嚎叫:“我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他!”
小檬指着趙靜群,委屈極了,“不準帶其他男子漢回來!媽媽你不準把舅舅嫁給别的男子漢,舅舅以後是要給我做新娘的.....”
陶檸:“......”
趙靜群:“......”
陶圓急忙把小檬從陶檸身上扯下來,打着哈哈:“這小屁孩就喜歡黏着檸檸,靜群啊,小孩子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帶他去洗澡,床昨天就鋪好了。檸檸啊,你帶着靜群先進屋吧......”
陶檸點頭,兩人出了屋,把小檬的哽咽聲和陶圓的怒火抛到了身後。
山裡的農戶幾乎都是幾間水泥房圍成正方形湊在一起的,陶檸家裡有三間房,兩個房間和一間正堂,院子後面養了雞和鴨,還搭了個簡單的棚子洗澡。
陶檸住在通風最好的一間屋,趙靜群隻帶了一個行李箱。“嘎吱”一聲,行李箱拖地的聲音和腳步聲同時進入屋子裡。
趙靜群打量這間隻有六七米寬的房間,裡面家具布局很簡單,但有一個很大的書櫃,上面擺滿了整整齊齊的書,最令他驚訝的一點是。
這個房間,貼滿了兩面牆的獎狀,足足有兩面牆!獎狀占據了二分之一的牆面,而且沒留多少縫隙。
每張獎狀上面幾乎都是“三好學生陶檸”“數學之星陶檸”“物理之星陶檸”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