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銅鏡殘片散落祭壇,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的命運:謝南風肩扛帝王劫的沉重,蕭望舒骨肉裡蠱毒啃噬的痛楚,而她沈懷璧,舌尖隻餘三百年輪回沉澱的遺忘塵埃。指尖冰涼,撚起那顆自淚水中凝結的琉璃糖,剔透如冰,内裡卻封着滾燙的過往。糖紙上,金蠶紋如活物般蜿蜒遊走,無聲訴說着命運的密語。
“阿姊,這次換我替你哭。”輕語在死寂的地宮裡飄散,帶着破碎的溫柔。她含淚,将那顆晶瑩的琉璃糖緩緩送入唇間。
舌尖觸及冰涼糖衣的刹那,一股難以想象的、純粹的苦意轟然炸裂!那苦,如燒紅的針,瞬間貫穿頭顱,撕裂靈魂。三百世的遺忘如同被飓風掀開的厚重帷幕,轟然倒塌、退散。無數面孔、無數場景——蕭望舒剜心頭血的決絕、謝南風斷指接骨的隐忍、裴驚鴻冰棺中凝固的歎息、還有她自己無數次飲下“忘憂散”時空洞的眼神——海嘯般洶湧灌入!她猛地弓身,指尖死死摳進祭壇冰冷的石縫,承受着記憶洪流的沖刷。
苦……太苦了……這黃連的苦,濃烈得幾乎将她的魂魄都蝕穿!可這洶湧而來的認知比黃連更苦更痛:她天生嘗不出甜味啊!味蕾早已被詛咒禁锢,隔絕了世間一切甘美。為何……為何偏偏這黃連的苦,她能嘗得如此分明,如此撕心裂肺?這苦味,本身就是一把鑰匙,一把她從未察覺、卻一直深埋在血脈裡的鑰匙!它開啟的不是味覺,而是被層層封印的真實。
祭壇上散落的銅鏡碎片驟然發出嗡鳴,光芒大熾。一塊碎片裡,謝南風面如金紙,正以殘存的左手,執着短刀,又一次決絕地剜向自己空蕩左袖下的肋骨位置,琉璃色的血珠飛濺,迦南香混着濃重的血腥彌漫開來。另一塊碎片,光影流轉,映出蕭望舒幼小的身影,在幽暗的房梁上如狸貓般潛行,緊張又迅速地,将罐中本該甜膩的饴糖,盡數倒出,換入同樣色澤卻苦澀無比的黃連粉末。動作熟稔得令人心碎。那小小的身影在梁上陰影裡顫抖,每一次替換,都是為了她能少受一點“人香”煉制的苦楚……
就在這時,冰棺方向傳來細微而密集的“嗤嗤”聲,如同金線破空。裴驚鴻屍身所化的萬千金針,在血月下閃爍着緻命的寒光,它們仿佛受到無形意志的牽引,驟然加速,一根接一根,精準無比地刺向她頸後那枚蝶形胎記!
“呃啊——!”
尖銳的劇痛自頸後炸開,瞬間席卷全身,與舌尖炸裂的黃連苦意交織、碰撞!每一次金針刺入,都像将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摁在靈魂最脆弱的核心。胎記位置滾燙灼燒,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皮肉之下瘋狂蠕動、蘇醒。這不是尋常的痛,這是命格在被強行縫合、被暴力喚醒的撕裂感!眼前光怪陸離的幻象瘋狂閃現——謝南風剜骨的刀鋒、蕭望舒偷換饴糖時指尖的顫抖、冰棺中裴驚鴻唇上融化的胭脂下那行「七錢黃連,三錢相思」的小字……無數記憶碎片裹挾着巨大的痛苦,如同風暴中的利刃,切割着她的意識。
祭壇下,縮在角落裡的學徒早已吓得魂飛魄散。他親眼目睹着祭壇上那位沈先生的劇變——随着金針不斷刺入那蝶形胎記,她臉上滾落的每一顆淚珠,竟都在脫離眼眶的瞬間,凝固、結晶,化作一顆顆圓潤剔透的琉璃糖!這些新生的琉璃糖叮叮咚咚滾落在冰冷的祭壇石面上,每一顆的糖紙之上,都飛快地浮現金蠶遊走的紋路,清晰映出那句泣血的低語:
「阿姊,這次換我替你哭」。
糖紙上的金蠶紋路仿佛在呼吸,在灼燒她的掌心。
頸後的劇痛如狂潮般洶湧,金針每一次刺入,都像在撬動靈魂深處最沉重的枷鎖。那蝶形胎記滾燙,似有活物在其中掙紮欲出。幻象更加狂暴地沖擊着她:謝南風剜骨時額角暴起的青筋,蕭望舒在梁上換糖時滑落的一滴汗珠砸在灰塵裡,裴驚鴻冰棺縫隙裡滲出的一縷帶着櫻花香氣的寒霧……所有的細節都在放大,都在燃燒,都在尖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