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衣最終還是妥協地向後退讓他進來。
她隻是讓他送藥過來,剩下的都是他自己主動做的。這麼想着,梨衣直接回到床上躺下。
不多時,他走了進來,端着一杯水。
梨衣沒有一點力氣,赤井脫掉冰涼的外套才伸手去攙她,她像一攤水一樣順勢把身體倚靠在他的胳膊上。
病得有點嚴重。
吃完藥讓她躺好,再找冰袋敷在她的額頭上,給她掖好被角,那雙金色的眼睛漫無目的地追随着他的動作。
“睡覺。”
還是指令式的語氣。
“你在下命令嗎?”梨衣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
“……”
大概是大腦暈乎乎的,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梨衣變得很多話,稀裡糊塗地就往外說,“你的表情像審問犯人的時候要把我的頭按進水裡。”
赤井隻能無奈歎氣,“不會那麼對你。”
“……你什麼時候走?”
“等你退燒。”
都病得神志不清了,他怎麼可能現在就走。
梨衣的臉頰因為發熱還是蒙着薄紅,赤井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她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絲安心的神色,而不是充滿敵意的排斥。
“……謝謝你。”
按理來說他不該在這種時候挑起别的話題消耗她的精力,但是看着面前病恹恹但難得直白的梨衣,他突然覺得這個時候,她一定會給他正面的回答。
赤井提起一直以來沒有提起過的事,有關她為什麼會出現在組織裡。
他沒有立即說話,隻是看着她沉默了幾秒,像是在确認她是否真的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你還真是大膽。”
梨衣挑眉,“怎麼?”
“你就不怕,他們認出來你的臉。”
認出來,她是曾經從組織的研究所逃走的那個小孩。
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她就給出了回答,仿佛知道他會問她這句話。
“你不也是麼?你就不怕他們知道,你是你父親的兒子。”
和他的猜想相差無幾。
很拗口的一句話,赤井卻清楚地知道,是因為他們曾經在無數個日夜依偎着交換過所有的過往和執念。他知道她成為實驗體的那段暗無天際的日子,她也知道他隻身來到異國他鄉隻為了尋找失蹤多年的父親。
分開的時候,誰又能想到命運竟然會指引着他們到同一個地方來。
“你是不是沒有看郵件?我下午給你發了一份這麼久以來搜集到的關于羽田浩司案和Rum的資料。”
她的語氣和腔調沒有平時針對他的火藥味,甚至有一分嗔怪的意味。
“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們是盟友啊,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你現在不也來照顧我了?”
父親麼。
十七年裡經曆了太多,赤井秀一已經沒那麼經常回想起這個最原本單純的目的。
她替他記着,他該道謝的,卻隻能沉默地看着她。
梨衣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自顧自地繼續說着,“直到現在Rum都沒有放棄找他……也就是說,你父親一定還活着,他隻是被逼無奈逃到了哪個地方,如果美國沒有消息,日本也沒有,那還有英國……”
他想他似乎還是會害怕的。
爆炸時身體的反應先于意識,像上次她故意跳下樓梯一樣,本能把她一把攬進懷裡。
那具身體太單薄了,沒有什麼實感,他一時懷疑是不是真的已經抓住了她。
他害怕研究所的人知道她是那個逃走的實驗體,害怕她在他所能控制的局面之外,害怕眼前蒼白脆弱得好像随時會消失的人真的消失。
她說的很對。他就是那種要掌控一切的人——包括她。
“……但是你不一樣。”
不一樣。
赤井秀一聽見自己心裡的話比說出來的語氣更失控。
“阿普唑侖,舍曲林,帕羅西汀,還有喹硫平。你理應在我買藥之前告訴我你服用過什麼。”
“……”
顧及她在生病,他已經盡力控制了自己的聲音。
她扭傷腳踝的那一次,他在她的藥箱裡發現了大量的精神類藥物,還有各種沒有貼标簽的藥瓶。
“阿普挫侖比上一次少了至少三周的劑量。”
她的狀态并不好,憔悴、魂不守舍,奔波了一天都是強打着精神,在車上幾次打瞌睡,都是阿普唑侖的副作用。
“你覺得頭暈,是阿普唑侖的副作用。”
他控制住語氣,冷靜地繼續說下去。
“體溫計不會說謊。燒到三十九度五,你才察覺到自己在發燒。”
“……”
“是不是覺得很巧合,我買的藥,和你吃過的藥完全沒有沖突?”
“……”
她想說什麼,他卻已經擡眼看着她,眼底沒有一絲波瀾。
“阿普唑侖是最容易成瘾的苯二氮卓之一,看起來你的底子早就被折騰得不像樣子了,你想因為藥物過量去死嗎?”
“……”
全是無比精準的事實。阿普唑侖極易産生依賴性,又很難戒斷,她已經斷斷續續反複過好幾回了。
梨衣很沒底氣地反駁,“你這個用嗎啡止痛的人有什麼資格說我?”
“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梨衣被赤井幾乎是低吼出來的話吓了一跳。
他本來就比她高大很多,背光的地方更顯得壓迫,梨衣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不想去看他兇神惡煞的眼神。
“……可是阿普唑侖最管用啊。”
赤井意識到自己剛才片刻的失控,冷靜之後放緩語氣才繼續,“……為什麼要這麼做?明知道這個地方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
梨衣的聲音很輕,卻很認真,沒有他能插手的分毫空間。
“赤井秀一,我還有别的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