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她越來越支撐不住的困意。他饒有興趣地從後視鏡裡不時地打量着她,其實已經快到了梨衣住的公寓,他便故意在路口轉彎又繞了一圈拖延時間,昏昏欲睡的梨衣根本沒發覺,直到終于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怎麼困得好像三天沒睡過覺一樣。
他也不急着回去,幹脆把車停在了路邊。
赤井慢慢地俯身湊過去,試探着撥了撥她額前的劉海,梨衣依舊閉着眼均勻地呼吸着,看來是真的睡熟了。
略顯微弱的呼吸落在手背上,像一隻睡熟時收起利爪的貓,赤井的動作微微停滞。
清晨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給那張豔麗的臉蒙上了溫柔的光暈,白皙的膚色透出些溫潤的質感。她的睫毛很長,很秀氣,眼下落下一片柔軟的陰影。
那種觸感結合着她先前無意識的話,一下子讓他想起來一些不合時宜的、曾經發生過的場景。
在過去的某些夜裡,她也是這樣躺在他的懷裡熟睡,他在黑暗裡聽着她的呼吸聲,緊貼着她的身體,全世界都安靜着,隻有他們在彼此最近的距離——不比現在的距離近多少。
馬路上車流如潮,一切紛紛雜雜被車窗隔絕在外,恍若隔世。
要如何相信眼前容貌并未改變的人和當年是同一個人。
赤井終于慢慢地坐正,下意識地想從口袋裡掏煙,突然想起了什麼,收回了手。
他總算知道開槍打飛海瑟薇手裡的槍時,熟悉感是從哪裡來的了。
他們在美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劫機,而梨衣是那個人質,他趁她向外掙脫故意暴露出歹徒身體的時候一槍擊斃了歹徒。
不一樣的是那一次是他救她,這一次是她故意喊他來激怒海瑟薇。
她怎麼可能束手就擒乖乖等着海瑟薇設套呢。她知道海瑟薇對他狩獵一般的遊戲态度,所以故意利用這一點來耍海瑟薇,誘導她把火力都對準自己。
大腦慢慢放空,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梨衣的時候。看着乖巧弱小,實則膽子很大。這一個特質如今在組織裡又無限放大。
當時卡蘿一定要他去安慰“那個被劫持的日本女孩”,還要說什麼“聽到自己國家的語言也會好很多”。
他不情願地朝她走過去,思忖着該說些什麼。
梨衣坐在椅子上,臉上還挂着碎玻璃劃出的傷口,可憐兮兮地小口喝着熱可可,狼狽得像一隻剛從下水道裡拎出來的流浪貓。
蹲下身來他才看清那張臉,極漂亮的亞洲面孔,五官卻明媚立體,就算臉上還挂着碎玻璃劃出的血痕,依舊掩蓋不住她的奪目。
她愣了一下,然後倉皇地移開視線,更像一隻無措的幼獸了。
不擅長也不情願安慰人,更怕她不自在,赤井便把視線落向地面不看她,然而少女的目光卻意外地有些雀躍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小心翼翼但是充滿興趣的目光,以為他沒發現,更大膽地探尋着。
“……?”
她好像在欣賞什麼東西一樣看着他的臉。
然後他才見識到她真正的大膽程度。如果FBI派出的狙擊手不是他而是某個水平不行的家夥,她還能坐在這裡說話麼。
才十九歲,秀吉都快大學畢業了,也不過是個臭屁的小孩。
于是他語重心長地教育她以後不要再冒險,就差像對待秀吉一樣揉她的腦袋了。
一直到梨衣跟着亞曆山大教授到FBI來當助理的時候,他都一直把她當作沒有經過社會拷打、無聊出來找樂子的楞頭年輕人看,後來某一天才意識到她那樣的人——換了誰都沒有抵抗力吧。
至于後來分開……三年前的分手,是他深思熟慮權衡利弊之後不得已的選擇,她惱怒也好,憤恨也罷,都是他虧欠她的。
舍不得追究太多,隻好對她“棄明投暗”的選擇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或者說,從賭場的那一天起,他就不相信她嘴裡的任何一句話。
過去的事對他們來說,或許沒有什麼舊事重提的必要。
他不是一個喜歡追憶過去的人,也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現在的人,今天卻破例又想起過去又不想考慮他們現在的關系。
至少她沒一開始那麼抗拒他了。
梨衣有個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動作,緊張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把縮着的那隻手蜷起來,拇指按着食指的指關節。這個習慣這麼多年來都沒有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上次在賭場也是,隻要他靠近她就繃緊着身體,手指揉搓着。
這一次她比先前放松許多,甚至能沒什麼防備地在他身旁睡着。
不管接下來會如何,他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這張微笑做作的假面之下究竟藏着什麼了。
*
梨衣醒來的時候大腦暈暈乎乎,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意識猛然清醒之後,吓得她直接向前一撲,被安全帶拉了回來,才發現身上披着赤井的外套。
身旁磁性低沉的聲音帶着幾分玩味的意味,“醒了?”
“……”
她居然!真的在赤井秀一的車上睡着了……
“你居然不怕,我會趁機做點什麼。”
“……殺了我?我不覺得你有那麼蠢。”意識很快清醒下來,梨衣不屑地瞪了回去,“我說過了。隻要我死了,我的人就會把你的秘密公之于衆。”
解開安全帶卡扣,再把外套扔給他,梨衣就頭也不回地下車。
打開手機确認時間,她不敢相信地估算了一下時間——所以,她在赤井的車上睡了将近一個小時。
這都不是重點——她收到一份新情報,一個小時前,她費勁安排在山崎正男身邊的眼線被人一個不落地全部拔除。
就在她無意識地在赤井秀一的車上昏昏沉沉的時候。
能知道她在監視山崎正男的人……隻有在賭場的那一次,Gin在赤井秀一面前提過。
該死的赤井秀一!
梨衣猛然轉身沖到路邊,赤井似乎早就在等着這一刻。他終于收回頗為自得的視線,搖上車窗,那輛黑色雪佛蘭轉眼間就駛離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