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未聽到答複。
“我知道是你。”
話說了一半,濃霧散去,天光大亮,周圍并無人影。仿佛方才那人,隻是玉姜的錯覺。
她揮手滅了燈,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此處是噬魔淵的後山,毗鄰玄墟海,幽火常年燒灼着不息,寸草不生。安靜得連風聲都沒有,讓人打心底覺得可怖。正是因為神秘而讓人生畏,這些年玉姜雖在淵中,卻也從未踏足過此地。
這般安靜,沈晏川自然是不在的。
也是,此人這麼久以來都不敢面對她,又怎敢此時孤身進入噬魔淵?
她正打算折返,卻聽見了一絲奇怪的聲音,細若遊絲。
撥開草叢,她終于發現,在巨石後蜷縮着一隻毛色雪白的狐狸,身上數道傷痕,濕漉漉的滿是血迹,狼狽不堪。
玉姜伸手想要撫摸狐狸的腦袋,誰知指尖剛碰上去,這狐狸便受驚一般想要往後退,伴随着威脅一般的警惕,不許旁人輕易靠近。
但終究傷重,奄奄一息。
艱難支撐片刻後,狐狸擡頭看了玉姜一眼,緊接着便因力竭而昏睡過去,再沒了動靜。
看這模樣,應當是才誤入噬魔淵不久。
玉姜雖是遲疑,卻也做不到見死不救。若是任由傷口繼續淌血,隻怕活不了多久。
将這隻小狐狸抱回住處時,出翁從梅樹後探了半個身子出來,盯着瞧了一會兒,确認的确毫無危險之後,這才敢站出來,喃喃道:“是仙門中的狐狸。”
後山的靈泉有療傷之效,初到此地的玉姜身負重傷,便是出翁打來了泉水,悉心照顧她,這才讓她得以活下來。
她打了水來,浸濕帕子之後輕輕為這隻狐狸擦拭,眼皮也沒擡:“你怎知?”
出翁小聲說:“氣息很幹淨,不是妖邪。”
是不是妖邪,玉姜不在乎。
反正噬魔淵中最不缺的就是妖邪。
擦完那些血,玉姜才發現,這狐狸尾巴尖上的那抹绯紅竟然不是血迹,而是漂亮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把的狐狸毛。
噬魔淵中鮮少有活物,玉姜已經不知多久沒見過這毛茸茸的動物了。仔細想來,多年前,她也有一隻狐狸。隻不過一個沒留神給弄丢了。
那隻狐狸沒良心,溜走之後當真再也沒回來過。
思及此處,玉姜歎息一聲,道:“你能進噬魔淵,想來也不是什麼尋常的狐狸。你慘咯,我都還沒想到出去的法子,更沒法子讓你出去。你隻能和我待在一處了。”
說完,她還是摸了一把小狐狸的尾巴。
好軟。
在這毫無生氣的噬魔淵中待久了,玉姜的心早就成了一顆堅不可摧的硬石。恨與怨,前塵與執念,糾葛不清,最後都纏成了疲憊與孤寂。
唯獨此刻,她揚起唇角,感受到心底不知從何處升起的鮮活的雀躍。
出了住處,在泉水邊上洗淨了手,玉姜順手洗了自己的那柄斷劍。
出翁在她跟前坐了下來,欲言又止了一會兒。
玉姜用手帕細細地擦拭着無落劍,滿意地端詳着,頭也沒回地說:“你有話就說。”
也不再遮掩,出翁說:“銅鈴響了,說明他來過……你不應該在這兒,服個軟,有你師父在,諸仙門不會為難你。待在噬魔淵,不是長久之計。”
玉姜揣好無落劍,偏頭看過來,語氣分不清是堅定還是淡然,隻是一如既往的平緩:“我肯定是要走的。”
“但不是以服軟的方式。”
玉姜起身,仰面看着分不清白晝還是黑夜的紅灰交雜的天際,“出翁,你還不了解沈晏川那個人嗎?若非他暗算我,我也不至于到今日地步。”
“我若是向他服軟,最後能得到的,必是被廢全身靈脈。他若是高興,或許會記挂着之前那點稀薄的過往。他若是不高興,讓這世上再無玉姜……也是順手的事。”
出翁揣着手,久久不語,一副惆怅的模樣,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問:“不說這些了……那隻狐狸呢,你要養着嗎?”
沒想到此時會說回這隻狐狸,玉姜一愣,想了一會兒,道:“還有别的法子嗎?”
淵中危險重重,若是任由狐狸在此自生自滅,隻怕離死也不遠了。
出翁搖頭,道:“畢竟是仙門的狐狸,會有人來尋的,别惹禍上身。”
玉姜冷哼一聲,起身往回走,朝出翁擺了擺手:“若是有人敢來招惹我,那才是惹禍上身。”
待回到住處,玉姜卻愣住了。
那隻柔弱瘦小、渾身是傷的狐狸,在沉睡中竟然幻化成了一個身穿月白衣袍之人,安靜地躺在療傷的寒石之上。
正是玉姜在濃霧中見到的那個人。
身形高挑挺拔,仿若修竹。烏墨的長發就這麼披散在肩側,玉姜怔怔地走近前來,輕輕撥動他散在額前的發絲,看清楚了他的眉眼。
他的眉目本是帶着鋒芒的那種清朗,卻又因身上這件薄而溫軟的白衣而顯出幾分溫和。
清月夜行,梨花融雪,絲毫不落凡俗。
這樣的人,與這朽敗的噬魔淵格格不入。也隻在這乍見的一刻,玉姜才對出翁的話有所體會。此人氣息幹淨,絕非妖邪。
沒等玉姜松開那縷發絲,他似乎感知到了什麼,微微蹙眉,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墨玉似的眸子望着她。
片刻之後,他回神,下意識掙紮着想要起身往一旁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