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個普通的生日蛋糕。它很小,隻有巴掌大,卻精緻得像藝術品。純白的奶油像凝固的月光本身,上面沒有任何繁複的裱花,隻鋪滿了晶瑩剔透的去皮青提,像一顆顆飽滿的露珠,反射着柔和的銀輝。蛋糕中心,沒有插數字蠟燭,而是嵌着一小簇用可食用銀箔精心折成的、閃閃發光的星星。
它簡單,幹淨,卻美得驚心動魄,像把此刻窗外的月色和星光都偷來,凝固成了這方寸之間的甜蜜。
昤予把那簇小小的銀箔星星輕輕拔起,插在蛋糕邊緣。然後,他掏出一個小小的、同樣閃着金屬光澤的打火機——不是蠟燭,他點燃了那簇銀箔星星。微小的火焰跳躍起來,不是暖黃,而是帶着點冷調的藍白色,在月光下幽幽燃燒,像一簇被捕捉的、跳動的冷焰。
“許願吧,守夜人。”昤予輕聲說,捧着這方“月光蛋糕”,站在光裡,眼睛比那跳動的冷焰還要亮。
岑拾的視線從昤予被月光勾勒的臉龐,移到他手中這方小小的、燃燒着冷焰的“月光”上。他喉結再次滾動,仿佛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卻隻是極其緩慢地、對着那簇冷焰,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與他半邊身體隐沒的黑暗融為一體。許願的時間很短,隻有幾秒,當他再睜開眼時,眼底翻湧的情緒幾乎要沖破那慣常的沉默。
昤予吹滅了那簇冷焰,細小的青煙袅袅升起,融入月光。他用附贈的小塑料刀,就在那片月光下,仔細地将小蛋糕一分為二。一半留在紙托裡,另一半,他輕輕托在掌心。
這一次,昤予主動跨過了那條光暗交界線。
他踏入岑拾所在的陰影區域,将掌心托着的那一半蛋糕遞到他面前。月光隻來得及照亮昤予伸過來的手臂和半邊肩膀,他的臉和岑拾一起,都隐在了相對昏暗的光線裡,隻有彼此的眼睛在近距離中異常明亮。
“嘗嘗,”昤予的聲音在陰影裡顯得更輕,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我試了好幾次,青提要剝得完美,奶油要像月光一樣輕薄不膩…”
岑拾沒有去接那小叉子。他直接伸出手指——那隻慣常執筆、指節分明、帶着薄繭的左手——輕輕地在昤予掌心的蛋糕邊緣,刮了一點混合着冰涼奶油的青提果肉。
冰涼的觸感沾上指尖。
他沒有立刻放進嘴裡,而是擡眼,深深地、深深地凝視着近在咫尺的昤予。然後,在昤予屏住的呼吸中,岑拾将那沾着奶油和月光滋味的手指,輕輕點在了昤予的左手中指上——那個長期寫作留下厚繭的地方。
冰涼的奶油觸感與指腹薄繭的粗糙感瞬間交織。
岑拾的手指沒有移開,就那樣帶着點奶油的黏膩,極輕地、近乎珍惜地,摩挲了一下昤予那個象征着無數個日夜伏案寫作的硬繭。這是一個無言的、比任何觸摸都更親密的動作,充滿了理解、疼惜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羁絆感。
做完這個動作,他才收回手指,将那點混合了奶油、青提清甜和…屬于昤予獨特印記的滋味,送入口中。
清甜、冰涼、微酸,瞬間在舌尖化開,如同咬下了一口凝固的月光。但更洶湧的,是一種從心髒深處炸開的、滾燙的暖流,瞬間沖垮了他所有沉默的堤壩。
昤予被他那個觸碰繭的動作弄得渾身一顫,耳根在陰影裡悄悄發燙。他低頭看着自己中指上那點被岑拾摩挲過的、沾着奶油的微涼,心尖也跟着那涼意顫了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也伸出舌尖,飛快地舔了一下自己中指沾着奶油的位置。
青提的清甜和奶油的香滑在舌尖漾開。
岑拾看着他這個孩子氣的、無意識的動作,眼神驟然一深。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拿蛋糕,而是一把抓住了昤予那隻剛舔過指尖的手腕。力道不重,卻帶着一種不容掙脫的灼熱。
“昤予。”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許久未用的琴弦被驟然撥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嗯?”昤予擡眼,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裡。
岑拾沒再說話,隻是就着抓住他手腕的姿勢,将他往自己這邊帶了帶。兩人在陰影裡靠得更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岑拾低下頭,額頭幾乎要抵上昤予的額頭,目光沉沉地鎖着他,仿佛要将他的靈魂都吸進去,然後,用隻有兩人才能聽清的氣音,一字一句地說:
“這口月光…很甜。”
他說的,絕不僅僅是蛋糕。
窗外的月光依舊靜靜地流瀉在大廳中央那塊空地上,那裡曾是昤予為他起舞的舞台。而此刻在舞台旁的陰影裡,兩個少年分享着一小塊偷來的月光蛋糕,一個的手腕被緊緊攥着,一個的指尖還殘留着對方繭的溫度,空氣中彌漫着青提的清香、未散的奶油甜膩,以及一種無聲的、滾燙的、足以灼傷靈魂的悸動。
那被昤予随手放在窗台上的手機,屏幕還亮着,顯示着剛才那支舞的配樂名:(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