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他默默在心裡想,隻怕是方才将人逼迫得太緊,以緻如今逮着個借口便躲避;偏偏尋的理由可算光明正大,此時分明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而他所見卻似一隻死死閉口的蚌,隻要尚能忍耐着不探出哪根觸須來,自己便還真沒法兒去逮捉他。
虞子辰原先還有些心氣兒,心道耗着那便耗着罷,自己也算有耐心得很。并且他也有緊要的事同林柯講,霜台宮的人竟會出現在這青界裡,又仿佛有股勢力要借着水道來進攻蕤華殿——瞧瞧,同樣是光明正大的理由,他過去從來不這般樣,顯然是跟着林柯學壞了。
隻是這睡意一旦上湧,那點兒較真心思便也而變着無足輕重起來,更兼着旁邊還有個推波助瀾的壞家夥:虞子辰擡手揪住一縷蠢蠢欲動想要攀爬至他腰腹的雪白細絲,聽着林柯先前意思,隻怕這玩意兒也是能聽懂人言的,“少在這兒賣乖擠擠挨挨,我正待你主人家醒來,且不預備着睡。”
白發受他這麼一呵斥,立即蔫蔫地垂了腦袋,從那不允許反抗的手掌裡脫出身來,隻将自己盤作小蛇一般可憐兮兮的一團。它是有許多委屈的,分明它也與風母獸一般,都是個毛茸茸柔軟的形狀,然而人族會喜歡一團皮毛細密的四足獸,卻不見得會同樣喜歡一條毛茸茸的蛇——人族甚至會準許那四腳的風母獸做些無傷大雅的搗亂呢!
并且人族這幾日裡也不知去了何處,身上顯然的沾了些它不喜歡的氣息,甜膩膩好似腌過了頭的蜂漿。它其實真有忍耐過了,但、但它實在些想要……
忽而想起先前主君的告誡與威脅,一時間竟覺有細細密密的疼痛自骨縫中間滲出來,那抻直的蛇頸都有些習慣性地發軟。
唔,它到底還是不太敢。
隻得細細地瑟縮顫抖着,卻又伸出一縷恐怕不比繡針粗上多少的發絲,悄悄兒纏上虞子辰垂落着身邊手指——好半晌,見着人族似乎并不表示着反感,才敢膽稍施些氣力,将人扯一扯。
虞子辰:“.…..?”
他不大能想象林柯先前的說法,譬如自家的頭發不聽使喚了之類。他自是控制不得自個兒頭發的,但若将這對象換做自己手足眼耳,那可不是要叫人寒毛都倒立麼!隻能将這白發理解作林柯馴養的,然而不大聽話需得管教的小寵。
而今這小寵忽而巴巴地向了自己貼過來,既見這動作也尚算有些規矩,虞子辰便也有了些耐心,低了眼眉往下瞧,便覺這小生靈——應當算是生靈罷——又将自己手指拽了拽。
有些像他往常走着在路邊,忽而竄上來對人搖尾示好的小犬。
虞子辰一時失笑,索性縱容了這小東西,順着那拉拽的力道站起身來,小蛇似的白發行路也走得蜿蜿蜒蜒,将虞子辰引至屋角一處案桌前,自己繞了案腳盤旋而上,直至栖身于桌案面,又卷了支筆遞到虞子辰手指間。
……這是要我做什麼?
白發纏成的小蛇自不能口吐人言,于是又急急試圖用腦袋,推過案上的一疊兒紙張來。
想是青君們造紙的法兒裡自有些奇異在,這些個紙張瞧着皆是纖薄的淡綠色模樣,卻又柔軟得出奇,這小蛇腦袋往裡一拱,下邊的紙張不見動,上頭的倒是毫不客氣積壓下來,便似鑽了一團雪堆裡,穩穩妥妥将自己卡在正中間,三五下動作下來皆不能掙脫,便很顯着些驚慌地掙紮起來。
虞子辰歎口氣,高擡貴手将這姿态笨拙的小蛇解救,心底下卻是有些猶疑,青界真能養活這般傻兮兮的玩意兒,一個不夠竟還能湊着一雙?
上一位是這般姿态的風母獸,背後附的是青皇神魂——雖說這人恐怕要嘴硬不承認——而這白發小蛇身上,若說絕無半分林柯魂靈的存在,虞子辰是不信的。而這想法既牽扯了林柯身上來,他便好似知道這小蛇同他帶紙帶筆懷着的是如何意圖了,無非是瞧着他形容疲倦,要他将緊要傳達的事兒寫畢了,便速速閉了眼休息去。
——而後再睜眼便是翌日早晨,這家夥便能當作今夜無事發生。
虞子辰一抿嘴角。
寫他倒是要寫的,終歸強于在此處空耗許多時辰;隻是也不見得會遂了林柯的願。
草木之類,雖生得并無眼耳口鼻,然而既生來有靈,便也有畏懼着寂寞的時候,故而那私底下講話的法子,比着其餘生靈而言可算是隻多不少。青君本為木靈變化而來,便也繼承着了那數萬種法子,多則多矣,卻并不通用——如何,總不能委屈着一株水底萍、拿鷹隼山風來傳訊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