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給驟然丢入水中,木樗樗立在裡邊,眼神還是懵的。他忽然想起先前在茶樓裡邊偶爾聽聞的、荒野客棧裡邊劫财劫色一類的江湖流言,而方才林柯脫解他束袖之時,掌心的溫度與紋理,指尖無意間劃擦過小臂的感受,分明不會令人有多大感覺的觸碰,在昏暗的視界裡也忽然地變得清晰,像是深水裡邊緩慢上浮的魚的脊背,将模糊都撥開來,癢,并且微微帶着些酥麻感受的軟,順着背脊往上走,直擊腦海裡那團亂糟糟的冒泡翻滾,像是煮開鍋的粘稠的粥。
林柯給他瞧得不自在,“......做什麼呢這是,不便是浸了個熱水麼?那衫子上吸了許多汗,也不好一同下去泡着,才要給你脫去的。”
是呢,虞子辰慢了半拍想起來。他最初上山時候,林柯為着解毒,也曾給他浸過十來日的藥浴。隻可惜那山上算是物資匮乏,小小一個木桶,裝下這麼個颀長身子實在夠嗆,他得盡力蜷了手腳,才能将整個人縮在裡邊,還哪有心思計較林柯會看見不看見。
況且這人還是個行醫的極正派的人,莫說自己這麼個大男人,這麼些年行醫途中,想來怕是連皺褶縱橫的老頭子和嬌玉般的姑娘都是遍瞧過了,也是能穩成持重的,難不成還會對着他生出些什麼想法來麼。虞子辰在心裡頭默默瞪自己一眼,大約是倦意将人給倦迷蒙了,先前這想法簡直來得叫人莫名其妙。
他心裡想通了,行動上便也放松許多,想着林柯也是個吹過一整夜涼風的人了,并且這人還要跑在他前頭的,也算是給他擋了不少風涼,此時應該更寒冷才對。于是觑着林柯不備,木桶裡邊驟一伸手,抓住人小臂使力一拽,林柯先前為着将這懶鬼送入水中,此時正是個半跪在床榻邊緣、重心不穩的姿态,哪料到這人會忽然發難,整個地往前倒下去。雖也立即反應過來了,卻隻來得及抓緊木桶邊緣,将整個人立成個頭朝上的姿态,不至于臉朝下地嗆水,但也算是徹底濕了個通透。
衣衫一旦濕透,黏糊糊地附在皮肉上,便要教人很是難受。雖然這水桶确然是足夠大,林柯也受不了自己與一堆滿是汗漬的布料堆在一個桶裡,三兩下解了身上衣衫,撲地連衣帶水扔出木桶外邊,不忘在水底下踹虞子辰一腳,“你辦的好事兒,晞兒不在,這套衫子明日裡要如何弄幹?”
虞子辰為着争先前那口氣,玩心大起之下,一時手快,哪裡會有這麼多思索的,聽聞此話,便隻是别過頭去,不語。
“我現下裡也不願出這水桶了,”林柯再接着道,“待會兒小二再送水上來,誰要披着巾子出去接?”
這也不是冷天了,然而除卻炎夏時候,不論哪個時節,從熱水裡邊走出去,外邊的風總是要飕飕地冷的。虞子辰自知理虧,“......我去。”
林柯點一點頭,很滿意地微微沉了身子下去,連下半張臉都沉入了水底下,隻露出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對黑沉沉的眼,視線上擡,穩穩落在對面人的面上。
虞子辰一伸手,将旁側裡的葫蘆殼子撈過來,舀了滿滿一瓢水,對準這顆腦袋便淋下去。
......
“客官,客官,客官?”
門外邊小二送了第二桶熱水上樓來,門又在笃笃地敲。上一次裡邊人是應得極快的,這次卻是過了好一陣子,裡邊一陣竊竊私語過後,便是聲音微有提高的幾句争論。最後像是一人終于占了上風,兩聲水響過去,那陳年木門才終于給人吱呀一聲推開。
還是方才來開門的那個青年人,身上卻勉強披着件濕衫。一頭長發也被他垂放下來,給水浸透了,他很随意地一把攬到腦後,發尾卻還是一縷一縷地粘在身上,滴水。一瞧這副不整的模樣,便知道他正是個沐浴到一半,卻被迫給喚了出來的情境。
那店小二還是個年輕孩子,見不過多少世事,許多規矩便也并不通曉,為表着自己的過意不去,念及沐浴中途的人搬運水桶不大方便,竟主動提出要幫着人将熱水送房裡。
他是真好意,然而那瞧着好脾氣的人聽聞此話,卻微微地蹙起一對眉來。算是有禮地謝了他的幫助,卻隐隐将身子往前推進些,阻了大半個房間門口,還有意無意地隔斷了他偷偷想往房裡邊瞧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