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猝不及防聽見這話，整個人都愣了愣。

他......他一直都是曉得的？！

那還要裝模作樣地給人揀藥，整得跟真似的。

不對，那他這不算是陪着湘靈一道瞞着人了麼！那湘靈龍還要真心實意，誰知卻是給這二人糊弄着過去的，如此一來，可不有些不大好麼？

林柯瞧出來虞子辰想法，将聲音壓得再低些，“你倒是替他想想。你到凡間曆個劫回來，本便是身心俱疲的；好不容易将養好了，神志清醒些，卻忽然發覺你一手養大的義子對自己懷了不軌之心。先不論會對此作如何想，這般多的事兒一齊擁來，任誰也要茫然無措，便不許他先逃避上一陣麼？”

擡手示意四周神仙，“你當他們瞧不出來，活着已經多少年了，什麼事兒沒見過。隻是都不開口，一齊地蒙着那傻龍罷了。”

蒼穹之上，紫黑鬼火已徹底追上湘靈龍。因為隔得遠，衆人并不能瞧清其中細緻狀況，隻能聽得半空一聲痛苦躁烈的龍吟，而後天地之間仿佛有刹那停頓，周遭明亮了一個瞬間。

那是湘靈睜了眼。

龍背上的人輕輕擡了手，便見到地上緩緩升起萬條流轉的深藍水脈，那範圍不僅囊括了初隅山，恐怕是要将整個蜀中地界都給包囊進去了。而後變掌為指，朝那黑焱隻一點，藍光席卷成龐大的刀刃模樣，那是真的烈焰見了水，雖也燃燒得旺盛，然而禁不住那江水源源不絕，分明隻是溫柔細潤的江中之水呢，霎時間卻有了海似的浩瀚味道。先前湘靈龍怎麼也除不去的鬼火，竟被水浪整個兒地卷在中心，便在這一澆一蓋之間，熄滅無蹤。

林柯望向身邊的人，笑一笑。那是見到故友歸來以後的釋然樣貌。

“瞧瞧，是故大家對此都并不如何擔心，這才是我們水君應有的模樣。”

盤古創世之初，天地間尚無規矩，天生天衍的神靈，誰不是踏着那片紛亂血泥過來的，哪會真有什麼善茬。而如果是湘靈這般潔淨無暇的湘水靈物，自己本就容不得髒污的，那便隻有拿強橫的靈力壓着人來自保了。

“怎麼這般作弄人呢哥，可将我給唬死了！”

這是林晞，憤憤然一把甩了林柯袖子，窩着懷中青貂便往另一邊跑過去，借機尋着麻姑張母一類的女神仙索同情。林柯揚起手來，卻是沒能一把抓住姑娘衣袂，三兩句話挽留無望，知她隻是貪玩，便也随了她去，這邊繼着與虞子辰竊竊私語。

“隻可惜，這般一來，他大約也裝不下去了。回了湘水，那龍怕是有一頓好受的。”

湘靈既已無法裝傻，有些亂麻事兒，他便也該要着手去處理了。

虞子辰大約能想象那麼個情景。

......不，這情景他沒法兒想象，隻得在默默心裡頭為湘靈龍祈一個禱。

湘靈這邊算是起了個頭，衆人便也次第與林柯拜别。張母臨别以前向虞子辰顯出個本相來，是個鶴發矍然的老妪。初春天氣仍是寒涼些，年輕少年兩件薄衫便也勉強足夠了，老人家身上卻也還要披件棉布衣裳。張母便不緊不慢地在那層疊的袖子裡邊翻找，過上好一陣子，才從袖子最底下翻出一個碧玉顔色、枝上纏枝的枝條來遞給虞子辰。

虞子辰瞧瞧那通透如玉的枝條，隻眼看着也知道這是個珍稀物了，他那裡敢接将過來的。然而對方又是個神仙，他若是推拒似乎也不大妥當，隻得以目視林柯，請求援助。

林柯看一眼那植物。

“昆侖産的碧色奈冬①，不很貴重，卻是個我沒法子尋着的，你收着便是了。”

張母瞧着也是一樣的意思。老人家呢，瞧見年輕些的孩子，往往是有許多歡喜的。原先還憂着林柯要不喜，現在聽得人都已應允了，索性一手接過虞子辰手掌，将奈冬塞過去，再将人的手指整個兒卷起。

“瞧你娃子臉色，先前給下了蠍蛇一類的毒素不是？教林柯将這個給你煎作湯藥了來，好好将養将養身子。”

虞子辰手指給蒼老褶皺的手掌裹了個嚴實。他這麼個孤兒，是師尊那日恰好路過，才被碰巧撿回白山去的。一路磕磕碰碰長得大了，勉強還是個人樣子，見過的事兒不少，卻從未被長輩這般對待過，一時有些怔愣，竟顯出幾分無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