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柯立在赤楓樹底下,朝外邊遙遙地喚。
湘靈龍應了一聲,輕柔牽了湘靈的手,跨過門檻往裡走。為着湘靈方便,他将手伸入到了對方的寬袖裡邊去,于是那深暗流水般的紗色,便在他剛瘦有力的小臂上堆疊幾層,纏絡依依。
虞子辰看得不清晰。在他眼裡,湘靈龍雖是已經變化了,先前放出的那團水霧卻一直不曾消失,隻是轉移了形位,如影随形地追着湘靈身影。
至于龍麼,不都說那是神靈一樣的生物的,倒是能光朗地袒露在他的眼光底下。
林柯瞧出了身邊人的疑惑,“湘靈龍還不是神仙,頂多能算是個修出了人身的靈物。他原先是個湘水裡邊衍出來的小龍,年幼失牯,一日給湘靈發覺,便帶回水君府裡當作義子養大的。湘靈麼,先前入了輪回曆劫,聽聞是地府那幾日裡正逢上些大事,排給他的道路走岔了,不防便進了個千四百年以後的人間,又遭了些壞事,前些日子裡人是回來了,心神震蕩卻過大,須得漸漸地調養回複過來。”
便朝湘靈那邊走将過去,俯身輕輕掀起一角面紗來,瞧一眼裡邊那人面色,不禁驚歎:“較我上次來看,不過十來日而已,他已恢複得這般好了麼!”
“是,”湘靈龍向他一颔首。龍一類的生物化人以後,形貌大多生得矜傲,便連這颔首的動作,都是顯得驕矜漂亮的,“主上近些日子裡已能認出我來了,日常行立亦無礙,隻是平日裡還是會嗜睡些,便不适宜去遠遊。”
“好在我這處可算不得遠。”林柯笑一笑,立身起來,直直地望向湘靈龍的眼,“湯藥還是按着我先前講的那樣去煮便好,一早一晚,你也須着這般多多看着他,以防再有反複了。你這般待他,這段時日裡他雖是混沌不清,畢竟也是個大川裡的水君,究竟能否留下些記憶,過後醒來了又會如何作為,我卻也是說不準的。”
湘靈龍微微地低了頭去。他有一對青碧色的澄澈眼瞳,此時微微眯起來,便能斂了其中情緒。
“此事,在下自然心中有數。”
“如此便好,”林柯像是什麼也沒有看出來的模樣,往對方肩上一拍。“那我們便隻等着湘靈回來了。說來,這聚會上邊少了他唱的古風,倒還真叫人怪不适應的。”
湘靈龍引了人往桌案旁側走,走到赤楓樹底下,湘靈忽然間就竟不肯走了,倚着樹身坐下來,分明是閉着雙眼的,卻給了人一種他在仰頭望天的錯覺。湘靈龍拗不過,隻得任他坐了,自己在一旁立着,一片深紅楓葉飄落下來,被他悄悄揀了開去。
這是來得最早的三人,虞子辰能勉強地記住個名兒,時候再久些,來的人便也漸漸地更多。他隻覺得有趣,畢竟耳中聽着的是人聲喧嚷,添上林柯林晞,有老有少,竟是有八|九人的模樣了。眼前看着卻是個空曠的,湘靈龍那邊雲霧缭繞地立在樹下,于是偌大一張石桌案,擺了滿桌的酒菜青梅,旁邊卻隻坐了他與林氏兄妹三人。風母獸倒是在席間四處亂竄,它這麼個小獸,哪裡有懂得規矩的,于是時不時地便會給某個神仙捏住後頸皮,對着那油亮皮毛就是一頓揉。
衆人都是熟稔的朋友,便省了那許多虛禮。雖然都見着有虞子辰這麼個生人——還要是個凡人的——也在,卻也都默認是林柯帶來的,再者也并非人人都似麻姑那般天賦異禀的,見不着虞子辰身上重重因果,便也不曾多問什麼。
這聚會也不是為着作什麼賦賞什麼景,不過是好友許久不見,便想來再見見罷了,于是也不急着飲酒吃菜,隻先要天南海北地侃。
虞子辰便聽到林柯與一位喚作張母的老人家在講藥物炮制的法子,張母聲音聽着是個慈和的老妪,也是個精通藥理的。這位女神仙虞子辰略有耳聞,說是個仁慈的女郎中,手下救人無數,晚年飛升而成的,想不到竟還能是真。二人相談甚歡,偶爾卻也有争論之處,卻因着都是溫吞性子,怕是也不曉得何為吵架,便隻有據着道理慢條斯理地來辯駁。
林晞那邊瞧着便要熱鬧許多,瞧來像是左右兩邊都坐着人,左一句“句芒哥”,右一個“麻姑姊”,句芒是春神,不時地便又招來些蜂蝶之類,繞着林晞翩翩起舞,将小姑娘逗得叫那個樂呀。
四下都是溫和的喧嚷。
“來瞧,都來瞧瞧,這可是什麼好東西!”
也不知是誰,忽然之間,便喊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