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仿佛是喜歡同他開上些什麼玩笑,借着一件什麼事兒便能将人高高吊起,而後輕輕放下,教人心口憋了股氣,整個人都要覺着不上不下。偏生這玩笑又往往是些無傷大雅的,還不能真教人同他較真生氣。
虞子辰深深吸一口氣,再緩慢呼出來,正欲開口,那邊立着的神醫倒是先發話了。
“虞子辰,你閑的日子久了,便忘了‘靜養’二字是如何寫的了麼?”林柯這次是真的有些忿怒,撩起人衫子左袖,扯出那根伏帖的黑綢子,要虞子辰來自己瞧。一對眼眉蹙起,便給秋月勻勻撒了層薄霜,“先不道你是我的病人,醫不好你便有我的過錯。退一萬步講,我是晞兒她哥,你手上還系着我親妹妹的性命呢。我且不論你過去在山外邊是如何自在我行我素的,在這初隅山中,你若不能管束好自個兒,非得晞兒的性命來作玩笑,那我便隻能教你這般在榻上癱個十天半月的了。”
虞子辰一時竟要覺着理虧。他是潇灑慣了的,多少年來走得無牽無挂,忽地身上便給縛了個林晞,一時不習慣,下意識裡邊竟就給自己弄忘了。
他隻得自嘲一笑。林柯這還真是個溫良的脾性。若是換作自己來當人家的哥,碰上這麼個鬼事兒,早便給人送上個血濺三尺了。
林柯心裡邊倒是清朗的。虞子辰分明曉得醫毒時候要靜養,卻偏偏要跑去拿個樹枝,不曉得是練劍還是練刀的,這事兒雖是越了規矩,卻也隻是弄得個内息走岔了氣,還不到經脈逆行之類,瞧着利害,其實卻并不兇險,他原是不應如此生氣的。
其實他也覺着自個兒有甚多事是不曾明晰的,譬如自己這股怒氣為何忽然而至,又為何是升得這般盛猛的,想來大約是事兒牽到了自家妹妹身上,他未免會要更看重些罷。隻是此時乘着這股子氣勁,拿晞妹妹來說事,落下來比尋常重上許多的話兒,一氣兒地堆上來,指不定便能教這虞子辰警警心,曉得身上還有事兒牽着,畢竟昏倒這種事兒,有上一次便也足夠了。
大約是真覺了有虧心罷,此後不論他下了什麼醫囑,虞子辰皆是一聲兒應了,真講到大事,這人向來是極配合的。他這邊态度良好,林柯氣也漸漸消了大半,瞧着天色已晚,便轉身出了門。
虞子辰瞧着這人出去。林柯不曾掩上木門,于是外邊的冷月顔色便流了屋中滿地。北風穿進屋來,因其輕緩,便也不顯得徹骨,隻是帶着些微寒涼氣息,撩動一邊紗簾,撲簌撲簌地在他的臉面上邊飄。
想來是林柯這一通說,給他徹底說了個清醒罷,虞子辰忽然覺得一陣後怕,随之便是無邊際的恐怖的反撲。他也不曉得自個兒為何忽然便是這樣了,忽然便躺在一個遙遠山巅的孤村裡邊,外邊在下雪,而他身中劇毒,即将命不久矣。
這陣恐怖是突如其來的,便似一個覆過了人頭頂滔天巨浪。虞子辰總覺得自己是觸到了個龐然大物的邊緣,但其中恐懼感,幾乎要逼得他生生呼喊出聲來。
門外又是一陣踩雪聲,吱嘎吱嘎,而後門前恣肆的月光給人遮了去,那人身着白衣,因為背着月光,卻顯得是黑的。他手上端了個食案,案上兩個碗,大冷天裡頭的,那碗上邊冒的熱氣便也較平日更為明顯。
林柯放下食案來,起身掩了門,往榻邊走将過去。虞子辰被他輕揉慢撚了幾個穴道,便發覺自個兒能活動了。披衣下榻,虞子辰自覺将那食案擺至房間正中,往裡邊一看,是兩碗摻了橘皮的粥。
林柯憶起自己是還有事要交代的,趁着兩人都未曾動筷,便正色同人講了,未免再生事端,自今日起,他要封了虞子辰内力。再想一想,自覺不大妥當,便又添道,從明日起,你便與我一道到山下村裡邊去罷。
這人無事可做了,第一次便險些玩兒殘了自己,若是再來一次,他林柯這山巅小院是要或不要了?
還是放在身邊教人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