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大晉朝裡邊哪,有個喚作阮籍的名士。他以疏狂聞名,遭逢内艱,守喪時候卻也不齋戒痛哭,而是照樣飲酒食肉兩不耽誤。
底下孩子們一陣抽氣聲音。初隅村并不大,于是坊間傳聞便也隻有那麼點,這事兒教人怎麼聽着都覺熟悉,孩子們都覺着驚詫。其中直白些的,便露出幾個不大友好的眼神,蛛絲似的,輕忽忽地要搭到林晞身上了,隻是被晞姑娘一個瞪眼,便給吓唬回去而已。
傅老先生捋一捋下巴上邊那撮兒白胡須,隻是呢,當時也有另位名士,喚作袁奂的,卻說這阮籍哪,他乃是真孝。
所謂孝,乃是要真有孝心,以情為先,而以舉止為次。現時奢葬之風盛行,平凡人家經辦喪葬,大多勞師動衆散盡家财,倒不如來得儉薄些。以民力注之于生養,則國祚永續;以民力傾之于神鬼,則國不長矣。
傅老便是如此,不論是講什麼事兒,便是些街坊逸事之類,最終也要講到治人理國上邊來。
林晞抱了毛茸茸的一團風母獸,便立在最接近老先生的地處,心道傅老先生這是在替哥講話罷。雖然過去父母遇上的那些個事情,哥一向是不同她講的,但以她的聰慧,又怎會猜不出個七七八八。
也便是哥這幾日出了遠門不在義學,傅老先生才會又舉例又講出這麼些話來。這偏幫實在太明顯,莫說是哥,便是她這麼個平日裡臉皮忒厚的,一路聽下來,也覺着面上很是有些發燒。
林晞這邊專注聽着傅老先生講話呢,懷裡風母獸忽然一陣劇烈掙動。晞姑娘抱得緊,那小獸一時掙脫不得,竟張開口,呲出幾對頗為鋒利的尖牙來,瞧樣子,那是真想要給自己主人來上一下。
直給姑娘唬了一跳,慌忙松手,那青色小貂失了支持,撲地便要朝着地上跌下去。甫一觸地,便與一團小風仿佛,倏地便從義學門口蹿将出去。風母獸嗅覺敏銳,卻也聰慧,平日裡少有見到是這般焦急的,這次怕不是真嗅到了些什麼要緊東西。林晞憂着真會出些什麼事,隻同先生匆匆道聲别,便撇了同伴們,提起裙角追着青貂往外跑。
那小貂是朝着村口那邊跑的,一路飛奔,揚起來雪塵滾滾。林晞跟在後頭,免不得地便給兜頭灑了一整面。隻是也來不及抱怨的,出了村口大石,竟見着了山道小徑上邊的一襲白衫子,身邊跟了個高大的白色牡馬身影,手邊提了兩隻仿佛是酒壇子的事物,飄飄悠悠地正朝着這邊來。林晞大喜,好容易沒追着跟風母獸那樣,飛撲上去,又在那人懷裡狠命拱了好幾下,卻也是掩不住心裡興奮,隔着老遠便朗朗地喚了聲:“哥!”
“晞兒?”林柯瞧見了妹妹也是驚訝。不過便是每月例行的下山采買些事物麼,平日裡都是好好的,怎的忽然間便這般盼着他歸來了?
林晞跑近前來,踢踢踩踩好幾下,将履子上邊的積雪都給踩去,一擡手便直直指着林柯懷裡邊的青貂,“都怨這小物呢哥。我原先在義學裡邊好好兒聽講的,是它一頭腦門兒熱呢,非要往外頭奔,我還當作是出了什麼大事,原來是尋你來的。”
青貂通靈,聽得林晞如此評價自個兒,甚是不滿,一對小小爪子扒上林柯前襟,拉長了身,對着人耳邊便是吱吱一陣叫。
“你講慢些,身妖的言語我不大通熟,講快了便聽不得懂。”林柯拍拍那青貂腦袋,卻是着心收了力的,以免一個不慎,便又要将這小物敲死過去。那小貂也能聽懂人言,聽得林柯如此講話了,便放慢了語速,吱吱吱吱又是一通。
林晞全程隻聽了個懵懂,卻是瞧着她哥的面色,從最開始的溫淡,漸漸沉成了江河之中一道深水的顔色。待到青貂吱畢了,她哥竟是一聲不吭便揚了袖子,隻在身邊白馬背上一個借力,禦了輕功飛身而起。便好似是一隻白鹄,掠過腳底下已經依稀升起炊煙的村寨,遙遙地投山巅那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