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這偈子也不曉得會有個什麼用處,林晞聽得正專注,猝地給這嗓子一吓,便是再如何膽大也要身心俱震,原本記着的字句瞬時飛了十之七八。她實在是氣不過,倏地回頭便是結結實實一馬鞭子。隻是這鞭子無論如何皆是要落空的了,倒不是林守忽然便得了個什麼高妙身法能閃躲過去了,而是林晞這一覽顧之下,竟是連人帶馬的,半個影兒也沒見着。
“還人來——”也不曉得這忽然是個什麼勇氣,林晞怔忪一瞬,心下頓時了然,這便是傳言裡的“災禍”了。既是來了,她便也無需再顧及先前那噤聲令,直照着那山谷之下高聲長呼便是了。
她既是這般問來,谷下果然有個聲響沉沉回應:“吾以天機告汝,汝何以償?”
林晞心道那什麼天機我也不曾聽全呢,一時不得回應,隻得靜默不語。如此過去數息,似是個遲來的懲罰,林晞忽然便是身下一空。馬匹哀鳴,土石轟震,隻聽得嗤喇喇一聲劇響,山岩如同一張給人生生撕裂的素帛,喀嚓斷作兩邊,露出底下的岩土來,雪塵飛揚。如此方能得見衆人,這車隊原竟是教人不露痕迹地沉入腳下土中數尺,人馬現不出形,也發不得聲,方惶恐呢,此時終于露出氣來,心底下自然都是一陣舒松。卻是連講句話的功夫也不多待,衆人忽覺身子一沉,原先隻是卡在山泥裡頭,雖是昏暗,總是有個落腳之處;現時卻同林晞一道跌落,恰恰給納入到那新生的漆黑地縫之中。
如此驟變,縱是世故之人亦要吓個動彈不得,何況這些未冠未笄的少年人?即時是一片鬼哭狼嚎。紛亂之中,林晞也顧不得克制了,原先攀爬在岩壁底下的暗火“騰”地一下升卷而起,在她脊後化出成一對羽翼的形态來。隻是還不待它們扇動數下,那山壁上萬頃冰雪卻先是給這烈焰烘得化開,一時大水瓢潑而下,數息之間,竟将那火焰澆熄大半。
林守是衆人裡頭最先落下山隙去的。他平日裡雖是活躍了些,但究竟不能算作是膽大之流,經這一吓,更是三魂給去了七魄,天曉得他那副小嗓門是怎地發出這樣響亮的尖叫聲兒的。他一對手死死捂着眼,身軀蜷着,便這般照下落了似乎有許久,卻一直不曾到底。也不曉得這崖谷究竟是有多深,他一時生出些好奇心來,于是在指縫之間觑着眼照下一掃。遙見那裂隙底下是個有三分似虎的人面,血污斑駁皮毛黏連,獸口大張,熱氣蒸騰,裡頭盡是黑紅的蠕動軟肉,就這麼隔着老遠的他都能聞着那東西散播的馊臭氣味。
一想到自己還要給這麼個詭物填腹,林守驚着驚着都要驚出些厭惡來了。他隻覺頭昏腦脹,今兒早上吃的米粥像是争先恐後地要從胃裡頭擠出來。他眼前有好會兒盡是漆黑,耳中也是陣陣尖鳴,能覺到疾風擦着他的身子兩側獵獵而過,這垂死等待的感受教他又是難受又是恐怖。
早知如此他便是打死也不偷偷跟着晞姐姐出山來了。林守腦子轉得飛快,一時卻全然想不出什麼救命的法子,隻得嘴裡頭飛快念叨,後土大人山神大人,東極大帝王母娘娘,紫姑丁姑還有那什麼啊對了麻姑,我林氏子林守我曉得我錯了求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吧,這些都不是真的我真的曉得我錯了過後我一定一定不敢犯了。
這求仙念道的也不知是否真有個甚麼功用,林守即是鎖閉了雙眼,亦能覺出身周氣流漸漸變得溫熱,而後變得灼熱。再下去,連原先空氣裡那幾分似有若無的濕意,也給蒸了個幹幹淨淨。純粹的熱力似是自地底深處滲出,單是溫度便都要教人活生生化作飛灰。這妖物可别是個什麼吞焰吐火的主兒,要将他烤個熟才肯吃。林守如此想道。
随即聽聞一聲清叱,他腰間緊了緊,像是給一個細痩卻溫熱的手臂攬住了一般,墜下之勢即時緩下來許多。隻是這樣來一折騰,胃裡頭一片翻江倒海的,隻覺喉頭酸水直沖上腦殼兒頂,再憋忍不住,“哇”的一聲,來了個天昏地暗。
而後是一陣巨大的羽翎搏空之聲,強烈的焰光直直戳穿眼簾,顯出的竟不複是常日裡陽光照落在面上時所見的淡紅,而是眩人的白熾色,烈光長針一樣狠紮入瞳底。林守慘呼一聲,下意識地将自個兒蜷得更小,腦袋埋入胸腹之間,隻覺得若是教人扔進柯哥哥的煉藥爐子裡頭,大概也便是如此感受了。
随即便聽得另外數人驟地拔了幾個調的慘叫之聲,大約也是拜那忽如其來的強光所賜;這之中還挾了聲他晞姐姐的驚呼——此驚非驚吓之驚,乃彼驚喜之驚也——
“祝姊!”
什麼祝姊不祝姊的,這又當是個什麼人,他可不曉得,先前晞姐姐對此是隻字未提。林守模糊想道。
下來的事他便不是那麼清晰了,他記得自個兒盡力耐着那強光與劇痛睜眼去看,卻除了一片茫茫的白紗白霧一般的事物以外什麼也見不着。他隐隐約約地嗅到了些鐵鏽似的氣息,又不可确定,因着四周都仿佛燃着火焰一般燙熱,那氣味也僅僅停了刹那便蒸了個幹淨。耳邊火爆之聲、山崩聲、慘呼聲一時齊發,直鬧得他頭昏目眩,太陽一陣一陣地抽痛。終于不知在哪一處顫顫巍巍出了半口熱氣,眼一閉,腿一僵,昏了個透徹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