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你先說。”鄭大儒端坐于前,戒尺一點,指在大皇子身前。
“這......”大皇子臉色一僵,右手微微握拳頓于胸前,大儒似乎不意外大皇子答不上來,反而允許他思考片刻,大儒端起自己的茶碗有滋有味地品茶。
大皇子身後的伴讀趁機給大皇子塞了張紙,大皇子偷瞄着大儒,趁其喝茶不備時飛快瞄了一眼紙條上的字。
大皇子站起來躬身拜了一拜,然後站起來道:“學生私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為君者不能盡心盡力則國家危亡百姓凋零,為君者賢達,則國家長治久安,福禍系于君王一身。《左傳》有雲:禍福無門,唯人所召,然君王身側常有佞臣蛀蟲,須得開張聖聽,明察秋毫。”
鄭大儒微微颔首,抹了把胡須,眼神跳到大皇子身後的幾人身上,幾位伴讀一起低下頭,不肯與大儒對視,狀似無辜。
大皇子一滴冷汗流入衣襟,鄭大儒不喜糊弄,若被發現大皇子有小抄,一頓責罰定是逃不脫。
好在鄭大儒示意大皇子坐下,下一秒戒尺敲了敲案牍側面,“公主殿下,你說說。”
大皇子悄悄松了口氣,坐回原位。
昭武公主一向課業優秀,若不是身為女兒身,恐怕早就立為儲君。鄭大儒心下極為滿意這名女學生。
公主站起來,身上穿着上午的束袖騎馬裝束,窗外陽光照進來,猶如神女。偶有騎射課程的學子經過門牆,均會鬼祟朝裡張望,隻為瞧瞧這位傳奇昭武大公主——陛下的嫡長女。
隻聽公主說:“姜太公所言,印證《荀子·天論》中“制天命而用之”這句話,國之治亂根源在君,而非“天時”。人治在先,天時不可改變,人治可令國安,君不肖,則有兵寇之難,如商朝纣王;君賢達,則天下長治久安,如姜太公輔佐的周朝。學生同意皇兄的言論:國家福禍系于君王一身。”
“嗯......”鄭大儒看起來不是很贊同,但并未反駁,而是笑了笑道,“兩位殿下看樣子對自己君父的要求非常高嘛。”
衆位學生俱是一驚,冷汗涔涔。
“呵呵不必緊張。”鄭大儒饒有興緻地觀察諸位學生,不緊不慢道,“有要求是好事,豈不聞《盈虛》中有言:萬民富樂而無饑寒之色,百姓戴其君如日月,親其君如父母。治理國家當以此為己任,以此為追求,既有追求,慎笃于行。”
說到這裡鄭大儒站起來慢慢踱步道:“《盈虛》篇乃是文王與周太公對于治理國家的探讨。姜太公對君王的要求,也是諸多名臣對君王的要求,往往君臣相得的前提,必得是君王賢達。天命之論不過借口罷了,如我朝剛立之時,曾有妖道惑衆曰:我朝乃倒行逆施違逆天意,不出十年必亡,如今過了幾個十年?”
鄭大儒看了看兩位殿下,繼續踱步道:“由此可見,天命之言論不過是敗者狡辯之詞,全不可信。”
國子監庭院中啾啾鳥鳴,伴随着鄭大儒娓娓道來地聲音,催人好眠。
三五不時有些國子監學子裝模做樣路過鄭大儒的這邊課室,實則是為了偷窺這些一等一地世家公子們。課室中坐着十幾位學生,兩三個國子監學生悄摸躲在廊下偷看。
“哎哎哎,那就是世家子弟阿?”其中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人低聲驚奇問。
旁邊人笑道:“你可長眼了,我們也是最近才能瞧見他們。上個月陛下說要修繕弘文館,這才将這群公子們攆至國子監讀書,你來的正好,叫你趕上了好時候。最近國子監的夥食都比往常好了不少。”
另有一人手捧書籍聽得認真。
剛剛說話的人推了推他道:“你聽個什麼勁兒?人家講得是治國之道,我們用不上。”
三人衣着均是國子監的學生服飾,領口和袍角處都有縫補的痕迹,顔色也不鮮亮,一看即知家中不寬裕。
那人皺了皺眉:“難得能聽鄭大儒講課,你們好生聽聽,有好處。”
其他兩人聽他說得如此正經,難免讪讪,但還是低聲嘀咕道:“莫要心存妄想了,我等能考上舉人來此上課已是不易,不如多學些實務,好外出謀生。”
那人撇了他一眼直白道:“既然如此你何必來此偷窺?難道不是打着撞天運被某位貴人瞧上的心思?何必惺惺作态!”
被嘲諷的人豁然站起,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你!”
檐下地争執引起課堂上衆人地注意,但是像這種把戲近些日子他們已經看得太多了,許多人打着各種各樣地旗号在各位貴族子弟面前顯眼,妄圖獲得青睐,對此大家多是不置一詞不聞不問。越是這樣的人越不可能被看中,許多人铩羽而歸。
正逢鄭大儒課業即将下課,于是索性給大家布置了課後任務便放衆人離去,免得攪進不相幹事務中。
下課時已經日落西山,方姑姑早早等在國子監小門處。公主等人出來時正巧趕上其他學子君子六藝散學,學子們互相打鬧着:“過兩日休沐,公主說了我們去珩琅山打獵,都來啊。”
“來來來,一定來。”
“真打獵啊?”
“那當然,還有投壺。”
“公主添了彩頭沒有?”
“你這窮鬼,就知道惦記公主的寶貝。”
“那是,嘿嘿嘿,有公主的寶貝娶媳婦做聘禮,臉上都有光。”
“你倒會盤算。”
方姑姑湊個空檔在公主耳邊道:“侍衛李四和太醫都回府了。”
公主輕輕點頭,先送自己幾個伴讀上了馬車,大家跟公主揮手再見:“公主明日見。”
公主最後上了轎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