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嶶不知道她問的意圖是什麼,實話實說:“就....很正常,看不出什麼。”王嶶自己也端起來一杯水,說:“和我這樣是一樣的。”
小女孩無奈的笑了下,比哭還難看,轉而眼淚又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但是在我眼中,卻是慢動作的。其實變的不是世界吧,世界根本就沒慢,是我們自己的感知遲鈍了。外界根本就沒變,變的隻有我們而已。時間不等我們了,我們被抛棄了。”
知道了這個真相,她不可控制的哭了出來,哭的非常悲戚,如果可以,誰又想做另類呢。王嶶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直到哭聲變小。吳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也把臉扭了過去,這種場面讓人不忍看。
她把腦袋從臂膀露出來,說道:
“我看到的你們卻都很假。我看着你們的臉,大腦卻記不住,這種假,就好像看到的是鏡中月、水中花。你們看.......我端杯子這種簡簡單單的動作,本來是應該随手就端起來的,我卻需要精神都使勁集中到這個杯子上,耗費很大的精力才能完成。甚至端杯子這個動作,在我眼中都是緩慢而分解的。如果現在這個杯子碎了割傷了我,我會興奮,會開心,因為我死寂的大腦終于有了其他的刺激。我甚至是這樣想的,打碎它,然後割傷自己,痛苦現在就像我大腦的養料,我是個饑餓的人,十分渴望這種養料。”
女孩可能覺得這樣說不妥,對别人不禮貌。她需要刺激讓自己稍微有點冷靜,然後她舔了舔嘴唇,把嘴唇内側那個剛長好的傷口偷偷又咬破了,血液被舌頭偷偷吸掉,她像是個得到獎勵的孩子,十分開心。她做的隐晦,但是沒逃過王嶶和馮春陽的眼睛。
“别傷害自己。”馮春陽說,女孩一怔,然後回答:“好的。”
她又不哭了,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
“我難受,身體的疼痛讓我的身體虛虛的沒有力氣。我的心髒和胸腔卻又像被什麼壓着一口氣,這口氣越來越大,但是我吐不出來,隻能繼續這樣壓着,但是我很難受,憋的難受,壓的難受。我的負面情緒已經蔓延到我身上的每個細胞了,我克制不住的想死,用各種方法,隻要能讓我死就行。馮醫生,你現在把本從這裡拿到這裡.....”她用手劃了一段距離,繼續說道:
“這種動作在我眼裡就跟斷片似的,如果你現在讓我回應你什麼,你就像站在山頂,而我在山腳,我感覺我得走好遠好遠才能回應你。我已經不是人了,我越來越像個.......像個......”像個什麼,女孩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來。但是她緩了一下,希望别人能充分的理解自己,還是說了。“像個......喘氣的屍體。”
“我是不是沒救了,馮醫生,太晚了對吧?”
女孩的眼裡溢滿淚水,天晴是錯的,刮風是錯的,下雨是錯的,她也是錯的,日複一日的,行為越來越遲鈍,感官卻一直在放大。她已經千瘡百孔了,但是她還是想活。
“就像我剛才說的,你這種情況,在醫學上叫“木僵”,出現這種情況,已經是抑郁症晚期了,你這樣多久了?”馮醫生沒有直接回答她,因為問診還沒結束,他從不輕言能不能。
“從剛開始我有感覺這種情緒不是簡單的傷心痛苦,變的不可控開始,到現在,1年多點。”女孩還是遲緩的說道,還好沒人催她。
“那是初期情緒低落、精力匮乏,興趣減退。那像你現在這種反應遲鈍,渾身疼痛,意識不清的這種感覺,持續多久了?”馮醫生繼續問詢到。
“半年吧。”女孩說道,這種最難受的感覺,持續半年了。
“你把手拿過來,我給你把把脈。”馮春陽從左手把到右手,又從右手把到左手,脈象沉遲,氣精雙虧。
“我現在很确定你得了抑郁症,這個病名字起的很不像那麼回事,但是這确實是個病,我是學習中醫的,可能我更願意叫它“七情傷”。如你所見,這個病帶給人的負面情緒是貫徹始終的。我會盡量給你治療,還有一點,恕我冒犯,但是作為一個醫生我想知道,你既然那麼想死,為什麼沒死呢?”馮春陽問道,王嶶也覺得問一個想死的病人為什麼沒死有些不妥,但是她還是沒阻止馮春陽。
女孩想了想說道:
“我們樓下花園有個小貓,流浪貓,長的可醜了,遭小朋友嫌棄,總被其他貓欺負,我就偷偷去喂她,我.....我怕我死了,她活不下去。”女孩糯糯的說道,她又哭了:
“其實蒙蒙哥哥,你那天不該救我的,開車的那個是我爸爸,我是故意等在那的。”
陳蒙蒙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吳韶面色沉重,得多絕望人才會想死在自己父親之手。
吳韶說:“你是想學哪吒嗎?削骨還父,削肉還母。且不說你會不會死,就算真的死了,你又真的能還什麼,他們過幾年就會把你忘掉,大号廢了就開始養小号。你欠他們什麼?你沒什麼欠他們的,他們對你有贍養義務,你對他們有撫養義務。如果你們之間親情淡薄,也僅此而已。”
吳韶其實是在寬慰小女孩,如果沒有感情,就講義務好了,每個月按時打生活費,算是償還了養育之恩,又何必自己把自己逼成抑郁症。
馮春陽聽後沉默了,她沒想到是這個理由,不過想想也很合理。抑郁症患者随時随地都會想自殺,是需要家人朋友的精心呵護的。小女孩的家庭氛圍,顯然不是會精心呵護她的,可能更是小女孩病情的催化劑,而學生可能也是勢利眼的,得了這個病,天天光不可控制的内耗就得脫一層皮,哪還有精力好好學習,那成績下滑是必然的,學生自然也不會跟學習不好的抱團。家人同學都不可靠,那還有什麼可能,隻有一個在小女孩眼中同病相憐的小貓,小女孩怕自己死了沒人偷偷喂她,這麼一個小小的念頭,支撐她走過嚴寒酷暑,親情涼薄。
馮春陽繼續解釋病情:
“七情出問題,就代表内髒不調出問題了,這個病傷人是溫水煮青蛙,煮着煮着人發現的時候,自己都熟了,也晚了。我剛給她把脈,和我預想的差不多,雖然脈象是亂套了,但是也能把出來是肝郁導緻的。”然後他扭頭又看着小女孩,像是平時那樣,盡量用簡單易懂的語言讓病人明白他的病情:
“你這個病呢,根上是思慮過度,先傷了你的肝,然後又傷你的五髒六腑之氣,氣郁于内,時間長了就會胸悶。氣郁久了髒腑就會失和,然後就會損傷腦神,啊~你可以理解為總管人精神的心神,腦神傷了,就會出現精神萎靡、思維遲鈍、郁郁不樂、失眠少語等症狀。”
然後他低頭開始寫藥方,擡頭補了一句:“當然,隻有你積極配合,我會努力的治好你。先喝1周的中藥,後面再調藥。”
他一邊寫着藥方一邊說:
“對了,你自己也要放寬心,朝好的方向看,家裡那些陰郁的東西可以都丢掉了,什麼深色的床單換成淺色的,明亮些,比如綠色的。多曬太陽,多看看美好的景色,在樓下花園多呆呆也有好處,然後你父母那邊.....”
馮春陽管看病,不管家庭糾紛,平常的小心謹慎也被他抛諸腦後,他還是囑咐道:
“你年紀還小,無法離家,别再為你父母的婚姻傷心了,那不是你的錯,不是你拿刀逼他們結婚的,也不是你拿刀逼他們生你的,如果他們對你惡語相向,你就屏蔽他們,自己該幹啥幹啥,不行就躲開。知道了嗎?至于學習,你先跟着,能學多少學多少,别勉強自己,等後面精力和注意力跟上了,再學也來得及,大不了複讀一年。可以适當做一些運動,我說的是适當,你現在還不适合強烈運動,就溜溜彎這種還是可以的,累了就休息,知道了嗎?”馮春陽絮絮叨叨的囑咐着,醫囑一般是這個世界上人們最愛聽的囑咐,小女孩使勁聽着,然後消化馮醫生的話。
王嶶起身看了眼馮春陽開的藥方:人參,制半夏,茯苓 ,制厚樸...........後面都寫着多少多少兩。馮春陽寫完看見王嶶在看,擡頭就遞給了王嶶,順便問了一句:
“對了,你上次那個厲害的診脈斷生死是怎麼弄的,有空詳細再給我講講,實不相瞞,我是一點沒聽懂。”
“行啊。”
“你既然會那麼厲害的,那你會穴位嗎?”馮春陽說道。
“知道點。”王嶶回。
“那我考考你?”馮春陽笑笑。
“檀中穴?”
“檀中者,臣使之官,喜樂出焉。”
“内關穴?”
“胸脅内關謀。”
“上星穴?”
“萬物之星,上為列星。”
“行啊,可以,看來教你的人很好,沒有隻教你的名字由來,還教了你作用。我現在越來越相信你說的易醫同源了。”
馮春陽說道。
“我隻會點皮毛,主修不是這個方向。”王嶶一本正經的解釋道,“要不也不會找你來看病了。”
“夠用了,這三個穴位再加上兩個常見穴位——人中、印堂,你等會告訴這個小姑娘位置。”馮春陽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是打算走了,邊收拾邊對人小姑娘說:
“我今天看來得加班回診所熬藥了,藥明天給你捎過來。等會她教給你的幾個穴位,你要記住位置,晚上再胸悶睡不着,就多按按或者掐掐,知道嗎?”
“知道了。”小姑娘答應下了。
送馮春陽出門的時候,王嶶對他說道:“看診和拿藥的錢我來付。”
“行。”馮春陽止住腳又說:“算了,前三療程算義診吧,後面你來付。”
馮春陽其實很想對王嶶說不用付了,因為他很久沒看到這麼善良純粹的人了,過來人雖然自己也過的也不咋樣,但是還是很願意拉她一把,但是轉頭又一想,他那個小診所,平時沒啥人,這個月的房租還沒賺回來,還有個工人被黑心老闆壓榨沒發工資呢。貧困使人無法高尚,算了,先讓給王嶶高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