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憐瞧見,自來熟問道。
“是了,昨日遊行結束後,才去從神廟裡迎回來的。”
李大娘雙手作揖,虔誠拜了三拜後,才緩緩回虞憐的話。
“這神像還挺……别緻的。”
虞憐打量着那尊面相兇神惡煞的神像,忍不住道。
李大娘對她的反應見怪不怪,沉默着忙活手頭的事情。
虞憐悄悄看她好幾眼,扯了扯樓淵衣袖,樓淵會意,微微俯身,她在他耳邊小聲道:“道長,你覺不覺得李大娘她今天比昨日瘦了很多?”
冬季衣物又重又厚,身形藏在裡面倒是看不出多大的變化,但她的臉頰一眼削瘦不少,眼窩似乎也隐隐凹陷,整個人透着蒼老的疲态。
樓淵颔首,手面翻出一張黃符,“她身上有妖力痕迹。不過妖氣太淡,很難追蹤妖物方向。”
“怪不得……”虞憐了然道,旋即又意識到一個問題,“等等,你什麼時候背着我對她使用的符咒?”
“下樓的時候。”樓淵面不改色道。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虞憐心裡頭裝着事,樓淵用符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除了她知曉的那張,還會不會有更多她不曾知道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不由一陣膽寒,好不容易放下一些的心再次懸起來。
猶豫再三,還是沒敢問出口。
*
臨風居
章夫人端坐于正堂上座,頭發用金絲寶钿梳得一絲不苟,随手接過丫鬟遞來的熱茶,輕抿一口放下。
“浔兒還是不肯見我?”
她語調冷淡得像是在說今日天氣不錯一般。
底下伺候的衆人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丫鬟道:“少城主許是身體不适。”
章夫人冷哼聲,“回回都是這個借口不知換個,拙劣得很,見我這個母親如同見了仇人一樣,總是和我對着幹,我章瑩有哪兒點對不起他白浔!”
丫鬟把頭埋得更低,“夫人息怒,少城主年紀輕,才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章夫人随手撥弄着茶蓋,“是我太縱着他了。去把他身邊服侍的人全給我抓過來,從現在起,每半個時辰殺一人,殺到他肯來見我為止!”
她美目猙獰,一揮衣袖,把旁邊托盤上的東西全摔在地上。
瓷器碎裂一地,屋内氣壓降到一個可怕的冰點。
氣氛正凝固之際,一道清潤的嗓音自外邊響起。
“是我身體不争氣,母親何必拿下人撒氣。”
青年模樣俊逸出塵,蒼白的臉龐上是掩不住的病色,他坐在輪椅上,被小厮推着進來,一句話剛說完,手抵着唇就猛咳起來。
章夫人走過來,動作仔細拂去他裘衣毛領上的雪粒,然後面無表情甩了輪椅後的小厮一巴掌。
“明知浔兒身子弱,受不得寒,你們就是這樣伺候的,竟由着雪飛到他身上!”
沒被扇臉的幾人也不敢慶幸,撲通跪倒求饒,“夫人恕罪,奴才知錯!”
白浔歎氣,“我在暖閣裡待的好好的,若非你催着我來,我又怎會淋到雪。”
“所以你是再怪我?”
“難道我說錯了嗎?”白浔語氣溫溫和和。
“這就是你對母親說話的态度!”
章夫人氣的不輕,拔高音量道。
“母親若是不滿意,大可不必讓我到您跟前來讨嫌。”
白浔無動于衷。
章夫人手氣到發抖,也顧不得儀态了,指着他罵道:“小白眼狼,跟你那個不得好死的父親一個得行!我懷胎十月,遭苦受罪生下你,為了你的病費盡心思,你就是這樣對我?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直接把你扔雪裡!”
白浔擡眸微笑看她,“你現在也大可不必管我的生死,就算任由我悄無聲息死在臨風居,平晉城上下也無人能說得了您一句。”
母子之間的氛圍頓時劍拔弩張,章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紅嫣見狀,忙出聲打圓場道:“少城主,夫人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知你心中有怨,不願見她,夫人也從不勉強您。今日前來,也是因為找到法子治您體弱懼寒的痼疾,您何苦說些氣話寒了夫人的心呢?”
“并非氣話,我所言皆是發自肺腑。”白浔平靜反駁,“她做的那些和歪魔邪道無異,分明是為了她自己的欲望,做何要拿‘為我好’當幌子,況且——”
“啪”地一聲,他未盡的話語被迫止住。
章夫人倒三角狐狸眼露出些狠戾來,重重扇在他臉上。
“夠了!不要再讓我聽到這些話!”
白浔頭被打偏,白到幾乎透明的臉頰很快浮出通紅的手指印,嘴邊溢出兩絲血痕。
氣頭過後,章夫人冷靜下來有些慌亂,連忙捧過他的臉,指尖凝出灰色妖氣覆在他傷口處。
“對不起,浔兒,母親隻是一時情急才,才……”
“無礙,”白浔自嘲一下,推開她的手,“隻希望母親不要再提醫治一事,我的身體本就如同四面漏風的風箱時日無多,再如何續命也隻能殘廢地苟延殘喘。不要再無謂地謀害他人性命了,母親。”
章夫人神色冷下來,那點兒微不足道的愧疚之色消失殆盡。
“你的命都是我給的,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
她扔開他的臉,“今日算我自作多情要,既然少城主清高,嫌我這母親的手段上不了台面,那就好好病着吧。”
“紅嫣,回城主府。”
章夫人冷聲吩咐道。
紅嫣于心不忍瞥了眸色淡淡的白浔好幾眼,歎了歎,應聲回道:“是,夫人。”
章夫人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
白浔閉眼面對空蕩蕩的正堂,等了半晌,開口道:“她已經走了,你們起來吧。”
跪着的幾名小厮這才陸陸續續起身。
“推我去院中走走吧,剛才來的路上見紅梅開了,我想去看看。”
小厮手搭在輪椅上,低眉斂聲道:“夫人有令,地面的雪沒完全融化之前,不讓你去外邊。”
“你們不說,她未必會知道。”白浔溫聲争取。
小厮們沉默不言。
“那回暖閣罷。”
白浔終是妥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