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憐動作太快,樓淵還沒看清她拿着的是何物,一塊軟糯沁着糖漬的糕狀物抵入唇齒間,淡淡的果香清爽馨甜。
還有若有若無的妖力參雜其中。
樓淵頭疼得厲害,理智上他知道該把東西吐出去,口中卻下意識咬住咽下。
“你剛剛在我額頭上做什麼?”
他黑眸幽幽凝着虞憐,臉色蒼白如紙,唯有唇瓣殘留着一抹血色,斂着長睫的模樣脆弱精緻地不像話。
虞憐在他睜眼的第一時間,就悄悄把罪證轉移到床榻旁的木案上。
見還是沒能瞞過他,索性大大方方又拿了塊喂在他嘴邊,笑眯眯道:“其實也沒做什麼啦,就是看你身上溫度居高不下,順手蒸烤了點頻婆果而已。”
樓淵:“……”
“好不好吃?”她眼眸亮晶晶問。
“還……”行。
說了一半,樓淵倏然頓住,想了想,換了說辭,“嘗着味道還不錯,很甜。”
“不過上面附着有妖氣,我不吃。”樓淵輕輕推開她的手,說道。
他掀開被褥起身,手撐着床沿,墨色長發随意垂落,一些淩亂散在胸前,順着衣襟滑入内裡。
“道長啊,你這話可就是對妖族的偏見了。妖氣除了可以害人之外,那也是能治病救人的。”虞憐道,“其他種族的妖我不清楚,但是花妖一族,本體都是可以入藥的,于凡人而言是延年益壽的大補品呢。”
“你再嘗嘗,剛才肯定沒嘗出味兒。”
虞憐舉着手往他跟前遞。
樓淵遲疑了下,微微俯身,咬住頻婆果塊,距離的靠近,他能看見她纖細瑩潤的指尖沾着晶瑩剔透的糖漬。
見他乖乖吃完,虞憐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于是她又捏着一塊繼續投喂。
“來,再吃一塊。”
樓淵覺得哪裡好似不太對,但看她興緻勃勃的模樣,想着她早上擔心他,忙前忙後給他降溫,終是沒掃她的興,配合吃下。
兩人你一塊我一塊,沒幾下就吃完了。
虞憐仍有些意猶未盡,道:“下次得多做點。”
“随你,你用蒸鍋愛做多少做多少。但我不會準許你再像今天這樣胡作非為的。”樓淵面無表情道,“這次我不和你計較。”
“哦。”
自知理虧,虞憐乖巧應道。
一時間,一人一妖相顧無言,推開的格窗外,風聲“簌簌”響動。
虞憐和樓淵并排坐在床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病中的樓淵和他以往實在太不一樣了。
平日裡他一雙狹長、眼尾微微上挑的鳳眸裡總是蘊着似有似無的笑,淩厲的五官讓他漂亮得很有攻擊性。可一病下來,雕刻般的流暢線條分明也沒變,但就莫名柔軟溫和不少,神情恹恹的,還變得格外好說話。
在虞憐眼裡他俨然就是清冷破碎的病美人,忍不住生出些憐愛。
這副病怏怏的模樣着實叫她睜不開眼,想把他抱在懷裡狠狠薅他的頭發。
然後,要是他眼周再泛起紅的話……
虞憐不敢想得多好看。
想歸想,無法付諸于實踐,虞憐不免歎惜。
旁邊直白不加掩飾的視線,樓淵想忽視都難,不過他這段時日早已習慣了,都懶得說她。
反正這小妖是不聽話的,不論他說些什麼,她隻會聽她願意聽的,至于她不想聽的,嘴上答應得比誰都好,結果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個鐘頭就忘的一幹二淨。
他手抵住額頭,用力按揉,運轉體内靈氣鎮壓暴動的幻妖妖力。
“……道長,道長,你還好嗎?”
半晌,虞憐終于從美色中回過神來,注意到他蹙眉,神色不對勁,小心翼翼問道。
“我沒事。”樓淵輕聲道,“早上之事,多謝。”
後半句話輕地近乎呢喃,虞憐還是聽清了,她面色愉悅起來,身子挪動着往他身邊湊,一字一頓道:
“這下知道了吧,我是實打實的好妖,今後你别再動不動就懷疑我居心叵測了,知道不?”
樓淵幾不可聞“嗯”了聲。
随着虞憐靠近的動作,她的氣息也随之撲面而來,溫暖舒緩的幽蘭香淡淡彌散卻又無可忽視,莽撞而大膽地試探入侵他的領域,偏偏她還無知無覺。
樓淵手指微蜷,垂眸遮住眼底的墨色。
體内妖力亂竄帶來的痛苦讓他一切感官無限放大,神經緊繃成敏感的弦,微弱的呼吸灑落都足以讓他肌膚輕顫。
平日裡不放在心上的氣息,此刻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密不透風包裹着緩慢跳動的心髒,有種難以形容的微妙。
他覺得他該是讨厭這小妖沒有分寸、肆意侵占上他衣袍的氣息才對,但他好似并不太生氣。
頭昏昏沉沉,他一時也說不清到底是何種感受。
沉默了會兒,他起身,拿過道袍披在身上,無聲把留在木案上的果核還有散落的濕毛巾收拾幹淨。
“道長,我們什麼時候走啊?”
虞憐亦步亦趨追在他身後問。
“今日就走。”
“可你看着病得挺重的,真的不需要再多休息兩日嗎?”
虞憐很懷疑以他現在這副病弱身軀,根本無法趕路。
“不用。”樓淵淡淡道,擡腳往折屏外書案前走,說道:“從蒼梧郡到平晉城的路程有半個月之久,多在這兒耽擱一天,平晉城内妖物掀起變故的可能就多一分。”
他坐在矮杌凳上,坐姿端方筆挺,他鋪開黃符紙,在硯盤裡研磨朱砂,動作行雲流水、從容不迫。
若非臉色太過蒼白,看不出一絲生病的迹象。
他緩緩道,“待會兒,我會把體内的幻妖妖力逼出去一部分。至于殘存的妖力,等路上再慢慢淨化。
今天下午必須離開了。”
語氣很輕,但卻帶有不容質疑的力度。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虞憐沒有理由不同意,點頭道:“那行吧。”
之後,樓淵很快畫好符,他叮囑她兩句後,回床榻上開始打坐。
黃符被鎮紙壓住一角,以防被風吹走,上面的血紅朱砂半幹未幹。
虞憐歪着頭打量半晌,看不出這一堆歪歪繞繞的線條有何寓意,掃兩眼就失了興緻。
打坐運功是個漫長的過程,虞憐盤腿坐在書案的側邊,在空白紙上畫小人打發時間。
直到房間内空氣逐漸變得粘稠,越來越熱。虞憐忍不了,她脖頸間不斷淌着汗,妖力都隔絕不開熱氣。
她跑過去一看,樓淵周身的靈氣濃郁得幾乎凝成實質,絲絲縷縷的黑霧從他體内鑽出,猶如條條靈活的小蛇般,扭動身子掙紮着,卻又在撞上躲不開的靈氣“滋啦”一聲哀嚎消散。
溢出的熱浪陣陣,木案、折屏似乎都扭曲起來,虞憐都要懷疑他本體是屬火爐的了。
她躺回藤蔓床裡把自己裹起來,勉強能免受熱意影響。
過了一會兒,她想到什麼,跑下樓去。
再上來時,端上來一大竹籃的頻婆果和青梨,這次還不忘借三個平平的竹簸箕。
她把果子們洗幹淨後,仔仔細細削皮切片,擺放在簸箕裡。然後搬着凳子放進裡間,依次放上簸箕炙烤。
果片很快分泌出透明的水潤,果香随之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