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但說無妨。”樓淵道。
“此事說來話長,但又……”郡守夫人歎口氣,引着兩人往書房走。
邊走邊道:“道長可聽說過平晉城?”
“略有耳聞。”
平晉城地處特殊,三面環山,易守難攻,偏偏中間的平原肥沃,物産豐富,曆朝曆代都是令朝廷頭疼之地。
在新舊朝更疊時,平晉白氏一族趁機大肆操練兵馬,以城為國,拒不歸降,從此不再受朝廷管轄。
又因其恰好坐落于兩國交界之處,兩方朝廷勢力相互制衡,誰也不敢出兵攻占平晉城,這些年來兩國一城關系達成某種微妙的平衡。
“……我阿妹多年前嫁給平晉城城主,我們家中不少人在朝中為官,她城主夫人的身份就處于一個極為尴尬的位置了,因此不得不和家人聯系斷了聯系。早些年我和她私下尚且還有書信往來,隻是近幾年,她就徹底杳無音訊了,我給她寫許多信都最終石沉大海……”
郡守夫人慢慢叙述着,虞憐和樓淵安靜聽她講。
“我本以為是雙親離世後,她也淡了那點兒姐妹情,不願再同我來往。可從去年開始,我外甥倒是陸陸續續送來幾封密信,信上内容都是些家常,言語之間渾無邏輯可言。”
“聊家常有哪裡不對嗎?”
虞憐沒忍住問道。
“正常來說當然是沒有哪裡不對的,可我那外甥從娘胎裡生下來就眼盲啊!阿妹為治他的眼疾請了數不清的江湖名醫,全都束手無策。但是去年他突然來信說眼睛康複了。
雖然我與他從未見過,但到底有着一層血緣在,盡管疑惑天生眼盲如何能治得好,卻也由衷為他高興。”
“直到一日,我随手将信件擱置在桌上,不小心打翻燭台,那信紙竟顯現另外的字來!”
郡守夫人死死揪着手帕,回憶當日情景,面色凝重。
“信上寫了什麼?”
樓淵随口問道。
“他話說得隐晦,說我阿妹,也就是他母親現在變成了最心權勢的瘋子,甚至走入歪魔邪道,把城主囚禁控制起來,似乎在謀劃什麼不好的事情。他的眼睛也是她用了陰邪的手段才好起來。”
“對,還有,他說他被軟禁着,什麼也做不了,希望我能集結能人異士去阻止阿妹。”
郡守夫人說着有些激動,嗆住喉嚨捂嘴咳起來,身旁的小丫鬟忙給她順氣。
虞憐聽得雲裡霧裡,“按照這個說法,與其給他治好眼睛再軟禁起來,他母親讓他繼續做盲人豈不是更好,這樣少一個人察覺她做的事,也就少一分暴露的風險。”
“正是!那幾封信引導性太強了,通篇都在訴求我阿妹的不好,暗說她瘋魔,暗地裡草菅人性命。可我還不能了解阿妹的為人嗎?她最是熱情善良,定做不出這些事來!”
郡守夫人有條不紊道,“我懷疑,這個自稱是我外甥的人有問題!”
說話間,幾人已行至書房門口,收好油紙傘靠在門外牆上。
郡守夫人推門進去,吩咐丫鬟把她放在書架後面暗格中的信取出。
丫鬟恭恭敬敬遞上呈給她,她蓮步走到桌案前,拾起放置在角落上的火折子點燃燭台上剩下的半根蠟燭,捏着信紙在橙紅的火苗上炙烤。
“之前有太多不解,在我阿妹的信中,分明說他乖巧聽話的孩子,怎麼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如今蒼梧郡出了影妖這一檔子事來,再回頭看他這怪異割裂之處,樓道長,你說他有沒有可能……”
郡夫人哽咽,剩下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見泛黃的紙上顯出墨藍色字迹,她忙遞給樓淵:“道長,你看可有哪裡不對?”
樓淵接過,垂眸掃視。
内容倒是和郡夫人所說的相差無幾,但措辭十分謹慎,并未提及妖物和城主夫人瘋魔行為。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粗粝的紙面摩挲。
斂眉不知所想。
虞憐習慣靠近,踮起腳湊熱鬧。
樓淵斜睨她一眼,幹脆把信紙塞給她,自己則上前兩步。
“夫人放心,他應當不是影妖。”樓淵對郡守夫人道,“畢竟他當真是妖的話,不可能三番五次給你來信。平晉城相對封閉,越少人注意到于他越有利。”
“可……”郡守夫人仍是遲疑,“妖物的心思哪是人能揣度的,我還是放心不下,阿妹、外甥都是我至親之人,我、我實在擔心悲劇重演啊!能否請樓道長前去平晉城确認是否有妖,隻要您答應,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内,您要什麼報酬都可以!”
郡守夫人懇求道。
“好。”
……
送走兩人後,郡守夫人疲憊倚坐在太師椅上。
素白喪衣罩在瘦弱的身軀上,略顯空蕩蕩的,襯得她臉色更蒼白。
貼身丫鬟手法娴熟按揉着她的太陽穴,她保養得當的肌膚緊緻,眼尾隻有少許皺紋,哪裡看得出是五十多歲的婦人。
“夫人,白浔公子寫信向您求助,為何要咬定他是妖?”丫鬟不解,輕聲詢問。
“我若不說他是妖,樓道長如何肯去平晉城。”郡守夫人閉着眼歎息,聲音透着濃濃的疲态。
“可憐的浔兒,隻得先委屈下他的名聲,樓道長不是那是非不分之人,浔兒不是妖,他不會拿他怎麼樣的。”
“您對二姑娘真好,替她操了太多心。”
莺兒是她待字閨中就跟在身邊的貼身丫鬟,見證自家主子經曆半生悲歡離合,不由感慨道。
“誰叫她是我的妹妹呢,我不替她謀劃,還能有誰替她費心?”
提起自己阿妹,郡守夫人臉上多了兩分笑意。
“我與她是血濃于水的姐妹,她絕不可能平白無故杳無音訊兩年多,一定是遇上棘手事或是陷入險境了,才沒辦法給我寫信。但在平晉城,她可是城主夫人,除了城主授意,不可能有人能威脅到她。”
當初白章焱那個花言巧語的男人信誓旦旦承諾絕不讓她受委屈,他既然違背誓言,他也别想好過!
“……朝廷無法救我的阿妹,那我自然隻能想其他辦法了。”她低聲呢喃道。
“但奴婢曾聽聞玄門中人不幹涉俗世争鬥,何況,二姑娘和城主之間的龃龉說到底是夫妻二人的私事,樓道長萬一不……”
郡守夫人笑了笑,示意候着的小丫鬟斟茶,她輕抿一口,緩緩道:
“别的天師有宗門規矩約束,或許不會管。但樓道長不同,他碰見女子被欺負折磨,絕不會袖手旁觀。他會幫我救出阿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