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足兩側鋒利,割斷纏繞的藤蔓,“郡守”并不戀戰,翻牆想逃,一道黃符咻地飛至他跟前,攔住他的去路。
“抱歉,今晚你走不了了。”
樓淵立于院牆之上,不緊不慢道。
他原是想先觀戰,等蕭晏缙那群人出手,耗盡妖王體力他再出手幫忙。如此,他不僅能省下大半力氣,也是最穩妥的。
但剛才,他改變主意了。
“郡守”生生逼停身形。
“樓淵,我承認你有些本事,但你未必能在我手中占到便宜,隻會是兩敗俱傷。況且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放我離開,我也不跟你糾纏,各自相安無事。”
千足蟲妖五官陰沉,陰恻恻道。
樓淵笑了聲,眼神透着輕蔑和散漫:
“披着人皮久了,當真把自己當人了?竟能說出讓捉妖師和妖之間相安無事的話來,當真是可笑至極。”
說着,他骨節分明的掌中浮現數張黃符,箭矢般利落射向“郡守”。
千足蟲妖閃身躲避,惱羞成怒道:
“我告訴你,整個郡守府的人性命都捏在我手中,你若是執意阻攔我離開,今夜他們全都将葬送于此!”
他不信有天師能置普通人性命于不顧。
樓淵絲毫不受影響,唇角的笑意嚣張肆意:“恐怕你現在沒有這個本事!”
他提劍縱身揮向千足蟲妖,對方眼見無法動搖他,心一橫,徹底顯化妖形,釋放全部妖力迎上去。
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壓驟然充斥郡守府每個角落,那妖身體驟然膨大,撐破幹癟的人形皮囊,全身骨骼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動,站起來足足有兩層樓高,無數長足抽出,密密麻麻排列着,節肢上的外殼泛着金屬般的冷銳寒光。
虞憐瞟到一眼,頭皮不住發麻,隻覺他的蟲子本體好惡心,頓時移走視線,然而擴散開的妖王氣息又讓她近乎窒息,忍不住想要臣服。
“……夫君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郡守夫人不願相信眼前一幕,呆滞含淚搖頭道。
精心保養的面容一下蒼老不少,同普通人家四五十歲的婦人無甚區别。
這一聲喚回虞憐些許理智,她飛身過去抱住她搖晃站不穩的身子,生怕這邊的動靜引起妖王注意,連忙用藤蔓護住兩人。
“别過去,他不是你夫君,他是影妖。”虞憐道。
“那夫君他……去哪兒了?”
郡守夫人死死抓住虞憐的手,問道,傷痛欲絕的眼裡含着微末的希冀。
虞憐不忍再在她的傷口處插一刀,避開她悲恸的視線,歎了口氣。
人族總是這樣,執着于自欺欺人,明明心裡揣着答案,卻仍舊固執地想要從其他人口中聽到他們想聽的答案。
在她的沉默中,郡守夫人眼裡的光一點一點黯淡。
甯靜溫和的夜色下,那邊的打鬥激烈,千足蟲妖雖身形龐大,動作卻并不笨拙,長足靈活地猶如藤須飛舞刺向樓淵,樓淵禦風穿梭在其中,長劍直接迎上去。
青灰色道袍揚起流暢的弧度,在空中獵獵作響。
黃符滿天飛揚,磅礴的靈氣還是無法抑制妖氣肆虐。
不少人承受不住陰寒妖氣的侵噬,在威壓下痛苦匍匐在地上,七竅流血。
聽着接連不斷的哀嚎呻吟聲,虞憐很糾結,終是一咬牙,操縱藤蔓給他們覆蓋上,擋住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妖氣。
這樣一來,她自己就十分不好受了,妖力的快速流逝讓她臉色發白,她緊抿着唇不讓自己露出窘态。
她好歹是有修為的妖,萬萬不可以讓這些凡人認為她和他們一樣弱不禁風!
算了,就當是向樓淵遞的投名狀了,以後别老懷疑她。虞憐難受地想,等事了後,她一定得狠狠宰他一筆,不然都對不起她千辛萬苦攢起來的妖力。
“……虞姑娘,你和樓道長能看出夫君被影妖殺害多久了嗎……”郡守夫人近乎呢喃問道,魂不守舍坐在假山後。
虞憐将她攬懷裡,手一搭一搭輕拍着,她腦袋針紮似的疼,稀裡糊塗回答道:“我不清楚,也許十年、二十年,也許可能更久,影妖在蒼梧郡盤踞已久,卻從來沒被發現,肯定是長期以來未更換過寄宿體。”
“所以夫君死于非命多年,我卻和罪魁禍首同床共枕,到現在連讓他屍身入土為安都做不到……”
“是影妖的不錯,夫人别太自責。”
虞憐不會安慰人,幹巴巴道。
郡守夫人悲痛到無言,忽然,她情緒平複些,問道:“我的病,還有府中前些時日的突如其來的疫病也是他從中作梗,對嗎?”
“算是吧,”虞憐溫吞吞道,“不過不是疫病,是妖吸食了你們的精魄。”
因此她第一次見她時幾乎感覺不到她的活人氣。
郡守夫人眼神一冷,從袖中拔出匕首,起身想往千足蟲妖的位置沖。
“我要殺了它!”
虞憐:“?!!”
不是,她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事,功德難道就要這樣沒了?
她頭也不暈了,眼疾手快拽住她胳膊,“夫人冷靜些!現在出去就是白白送命。”
郡守夫人雙目赤紅,壓根聽不進去,“送命又如何!我此生無子女,父母雙親早些年已經過世,世上再無牽挂,我就算是死也要和妖物同歸于盡!”
“額、那個……是這樣的啊,夫人,影妖是妖王級别的妖,别說和他同歸于盡,最大的可能是你還沒近他的身,就被妖氣絞殺了。”
雖然很打擊人,虞憐還是說出殘忍的事實。
郡守夫人持匕首的手顫抖,倏地無力垂下,虞憐順勢拉着她蹲下,“現在還不是怨恨妖物、意氣用事的時候,你沖出去隻會被影妖當成養分吸收掉,不僅不會對他造成一絲傷害,反而能幫助他實力增強。”
“……眼下當務之急是祈禱其他天師快些趕來,我們才多幾分活下來的希望。想必
郡守大人在天有靈的話,也是不希望你出事的,對吧?”
強忍着不舒服,虞憐說了一大堆話,可算将郡守夫人安撫下來,優雅了大半生的婦人此刻狼狽抹眼淚。
之後,虞憐閉嘴不再說話,藤蔓是她本體的分身,被妖王妖氣侵噬無異于刀子割肉,疼痛像是螞蟻一點一點啃噬五髒六腑,痛到她控制不住生出些暴虐情緒。
那群天師怎麼還不來,他們不是就在城中嗎?
虞憐很煩躁。
她隻覺度日如年,分不清到底過去多久。
樓淵不是自诩厲害嗎,為什麼不用法器把這些凡人保護好,還得她浪費妖力……
虞憐委屈想。
她在心裡把所有能想到的人和妖罵了個遍,才好受些。
那邊打鬥的波及範圍廣,虞憐帶着郡守夫人不斷挪位置,她很有自知之明地不上去添亂。
其間,她親眼看到十幾個哀嚎中的仆人突然異變成妖,撲上去圍攻樓淵。
虞憐瞪着眼睛,妖和妖之間的差距果然不是一般大,有的妖在人界如履薄冰、人人喊打,而有的妖幹脆直接把人族城鎮變成自己的老巢。
羨慕之餘,她又惋惜自己浪費掉的妖力。
眼看後院水榭涼亭已經被夷為平地,虞憐望向纏鬥的一人一妖。
千足蟲妖一半以上的長足被砍斷,節肢上好幾個大窟窿,硬撐着一口氣,隻是樓淵也沒好到哪裡去,他青灰色衣裳被染成血紅,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妖物的,看着有幾分駭人,束着馬尾的發帶也被割斷,長發淩亂散開。
不過他身姿依舊筆挺,拿劍的手穩當沒有丁點兒顫抖,虞憐安心些。
那群天師這時才姗姗來遲。
虞憐徹底放下心來。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