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靈氣利刃般狠準貫穿煽動情緒的灰袍男子。
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僵直跪倒在地,布滿紅血絲的雙眼死死瞪着,瞳眸渙散,接着上半身“轟”地砸向地面。
“妖,他是妖怪,殺了他!”
一百姓驚懼道。
顫抖的聲線劃過夜色。
猶如一顆石子投進湖面打破平靜,驟然掀起波瀾。
聲聲讨伐聲接踵而至,“殺了他,快殺了他!”
破敗逼仄的巷道裡,哄鬧、害怕、咒罵、哭泣聲揉雜在一起如同蒸籠裡濕悶窒息的白氣飄散在上空。
圍觀百姓拼命向裡面扔東西,有兔子燈、狐狸面具、桂花糕……
亂七八糟的東西砸得一地狼籍,雖然沒有扔中她,但虞憐還是很不高興,循聲看去,罵得最歡的正是剛才從狐妖手底救下的三人。
眼見馬上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惡劣打鬥,擔心傷及無辜,幾個天師疏散群情激憤的百姓們離開。
殺陣之下,黃符排列成圈浮在上方,以樓淵為中心飛速旋轉。
樓淵笑了聲。
他殺妖數以萬計,沒想到竟有一天他會被指控是妖。
他神色未變,眼底依舊挂着似有若無的諷意。
劍勢快如殘影,一面破開殺陣裡絞肉之勢的疾流,一面對上前仆後繼攻來的天師。
所有天師紛紛對上樓淵,沒有将小妖虞憐當回事,她得以喘口氣,正好近段時期妖力有所精進,勉強在亂流夾縫中穩住身形。
那邊,劍與劍碰撞發出清脆的金屬聲,樓淵周身靈氣彙于劍身,以一人之力生生和無數道靈氣相抗衡。
本就搖搖欲墜的巷道承受不住這股力量徹底坍塌。
兩方靈氣皆不甘示弱,勢必吞下對方,刹那,圍攻上去的天師被氣流掀飛,下餃子般散落一地。
虞憐趁這個間隙,藤蔓快速蔓延,樓淵伸手抓住,輕輕一扯将人拽了過來。
靠近熟悉的氣息,虞憐胸口堵着的石頭落回肚子裡,安心不少。
略有些疑惑道:“你周身的靈氣這麼濃郁,還不能證明你不是妖嗎?他們怎麼沒完沒了的。”
“影妖吞噬人的魂魄後,能繼承身體的一切。”
樓淵出劍動作不停,抽空回道。
除非影妖主動暴露破綻洩露妖力,否則天師沒有任何辦法判斷。
打鬥動靜不小,越來越多的天師趕來,和他們糾纏下去沒有益處,樓淵放棄用劍,薄唇微微阖動,單手結印掐訣。
湧動的靈氣忽地澎湃,刺眼的白光乍現,漆黑夜幕被照得亮如白晝,周圍的天師被逼得節節後退,白光下睜不開眼。
樓淵踩着劍身,拎起虞憐,乘風離開此地。
濕涼的風刀子似的打在臉上,帶着些徹骨的冷意,虞憐揪着樓淵衣袖,擡手抹開糊住臉的頭發,胡亂别在耳後。
“我們就……直接跑了?”
虞憐語氣飄忽,仍有幾分難以置信。
剛才對面圍攻質問的架勢頗有種不死不休之感,她以為就樓淵那小心眼兒的性子,肯定要大打一場,哪成想他應付幾招就……跑了。
“不然呢?”樓淵反問,“不走難道留在那兒陪他們浪費時間,還是把他們都殺了洩憤?”
慵懶的嗓音被風吹散,如玉珠落盤清透,煞是好聽。
冷風中穿過,身旁的人是唯一的熱源,虞憐本能地貼近汲取暖意,有意無意嗅着他衣袍間有烏木沉香和醉釀般的果香,她耳根莫名微熱,她歸結于方才情況太驚險,心跳還未能平複下來。
“也對。”
虞憐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妖王還沒抓到,總不能天師之間先自相殘殺。
……
城郊山崗上幾處緊挨的房屋不知廢棄了多久,天幕明月高懸,灑下萬縷清輝,籠罩之下,房屋灰蒙蒙的。
樓淵懶散坐在屋脊上,提着酒壺仰頭暢飲,幾滴清酒順着喉結滾落,他今日格外大方,還分給虞憐一壺。
虞憐坐在他旁邊,喝了兩口,沒嘗出什麼滋味。
“道長,你要不少喝點兒酒?萬一喝醉了,待會兒他們追過來,我可打不過他們。”虞憐斟酌幾次“好心”道。
她雖是妖,也不喝酒,但酒後誤事的道理還是懂的。
那天野外路宿一晚後,第二天樓淵又換了家客棧入住,她剛才還以為他要帶着她回客棧躲一躲,結果他不知道抽什麼風,跑這兒喝酒來了。
蒼梧郡緊靠着兩座山,蛇鼠蟲蟻不少,深秋夜裡寒氣已經初現,又有各種小蟲子飛來飛去。就算妖氣能抵擋部分寒氣,也不免涼飕飕的,蟲子嗡嗡的聲音在不遠處打轉,虞憐心裡裝着事,有些煩躁。
天師滿城抓他倆呢,他還有閑心喝酒!
“就憑他們?”樓淵笑得嚣張,明晃晃不将他們放在眼裡,“他們若是有追蹤我的本事,就不會連那兩具屍體是人還是影妖都分不出。”
虞憐不放心瞟他好幾眼,見他神色清明,不像醉了的模樣,才相信兩分。
蒼梧郡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因疑似影妖重新現世的緣故,中秋燈會早早結束,無論城中亦或是其他地方暗流湧動,此處格外甯靜。
安靜半晌,虞憐輕輕問道:“道長,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沒有。”
虞憐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想着他好歹兩次都沒抛下她,于是決定安慰下他。
她屁股挪近些,手熟稔地搭在樓淵肩上,十分義氣地拍了拍,“我離開靈山好幾年了,對人族的俗語有些了解,有一個詞特别應景。”
樓淵冷淡拿開她的手,并不接她的話茬。
“你這人好沒意思,都不好奇是哪個詞嗎?”虞憐嘟囔着戳他的手臂。
“哦,哪個?”
樓淵被她問得煩,微微側身垂眸看她,敷衍配合道。
纖長的睫羽微翹,挂着銀色月華,襯得眼底瞳眸黑白分明。
濃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像羽毛似的撓得心癢癢,美色當前,虞憐不那麼介意他的态度,一字一頓道:“借酒澆愁!”
“其實吧,你的不高興很明顯。”
“那你說說我怎麼不高興?”樓淵饒有興緻道。
虞憐沒聽出這話的不對來,手又不老實地摟上去,哥倆好似的跟他肩靠肩,小小地滿足自己食欲後,認真道:
“雖然你人挺讨厭的,但作為天師呢,你也算盡職盡責,每天兢兢業業除妖保護自己的同族,到頭還反被污蔑追殺,生氣實在太正常了,換做是我,估計就直接撂挑子不幹了。”
“小妖,你說錯了。首先,我除妖僅為私人恩怨,沒有守護蒼生這類深明大義的理由;其次,他們蠢笨,被妖物耍得團團轉,我為何要為此生氣。”
樓淵風輕雲淡道。
“是是是,”虞憐一副我懂的表情,“你不生氣,你隻是看着他們煩得很。”
“要我說,在這兒待着繼續除妖也糟心得很,我們幹脆離開蒼梧郡吧,反正這兒一大堆天師,不怕妖族興風作浪。”
虞憐夾着私心建議道。
“不急,”樓淵随意晃蕩酒壺,淡淡道:“等捉住妖王再離開也不遲。”
“蒼梧郡的百姓也好,其他天師也罷,他們與我毫無關系,我自是不會因為無關緊要的人煩心。我隻是有些煩躁,好久沒被如此算計過了。”
樓淵捏緊壺身,說不清為什麼要向一個蠢笨的小妖傾訴。
“隻怕是從我踏入蒼梧郡開始,一舉一動皆在妖王掌控中,翼妖半夜偷襲、青水宗莫名的接近、狐妖出現、再是影妖出現在返程的必經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