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除妖之行比預想中的順利,虞憐和樓淵返回客棧時天色依舊黑漆漆一片。
萬家燈火熄滅,白日喧嚣的街道空曠寂靜。
虞憐借口傷勢太重,有意無意往樓淵身上蹭,最後,甚至直接雙手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細細的兩條藤蔓從她衣袖間伸展出,緊密和道袍交纏,生怕他把她扔出去似的。
虞憐說不清為何總想和他親近,尤其是受傷後,蹭蹭抱抱的沖動更強烈了,雖然吃不上,但那股從血肉裡散發出特殊香氣,僅是聞着,躁動的血流就能奇迹般地平靜下來,猶如注入靈泉般撫慰每一處傷口。
要是能喝上一口血的話,傷口說不定可以快速愈合,虞憐磨了磨牙齒。
卻懾于他腰側的煉妖塔,默默收好牙齒,不敢輕舉妄動。
樓淵扯開她幾次,沒一會兒虞憐又跟八爪魚一樣纏上來,他煩不勝煩,索性任她去了。
原本大步的步伐也不得不慢下來。
虞憐拖着一身傷,走得很慢,走回客棧時,天幕懸挂着的銀白玉輪已偏移至西方,客棧大門緊緊緊閉着,兩人從側邊窗戶回到廂房内。
屋内燭火點燃,樓淵坐在書案前,暖澄色光暈微斜打落在他眉眼上,鼻梁高挺,分割為光與影,他垂眸凝着手中的石塊,幹淨白皙的指尖在桌面上輕叩。
虞憐經過一晚的混亂,整個人都髒兮兮的,她照例捏個淨身術就往軟榻上躺,樓淵看不順眼,執意讓她用水洗一洗。
虞憐不大情願,奈何對上他幽暗燈光之下的雙眸,明明什麼也沒說,她心底不住發毛,終是先敗下陣來,麻溜泡進浴桶。
時辰太晚,店小二都歇息了,正常來說是沒有熱水了,不過對他們而言壓根不是問題,樓淵一張升溫符輕松搞定。
熱氣氤氲,渾身毛孔舒張,浸在溫水中,身子軟綿綿的,一身酸痛疲憊一掃而空。
她的那點兒不情願被熱水沖散,舒服地喟歎聲,不得不說,人族還挺會享受的。
驟然松懈下來,困意上湧,虞憐頭歪靠在浴桶邊緣,閉着眼迷迷糊糊間想起樓淵在破廟前所說的,蒼梧郡有妖王級别的妖存在。
她當時第一反應是跑,妖王級别的妖她曾經見過一個,那極具壓迫感的強大妖力足以使天地為之色變,一座靈氣充沛的靈山差點在他擡手間毀掉,至今回想起來,虞憐都忍不住害怕到顫栗。
她想不出該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對抗妖王之力。
妖族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她做出的反應是逃離此地,然而樓淵卻堅持留在這兒捉妖王,還不準她走,理由是她獸性未除,仍有傷人的可能。
虞憐無語,她做妖都窩囊到這份兒上了,哪兒來的獸性。
逃又逃不掉,她隻得接受命運給她開的玩笑。
先是大妖又是妖王,這該是她一個小妖去面對的嗎!但凡她承受能力差點兒,心髒都得受不住壓力爆裂而亡。
還是想回山裡當一朵小野花,就沒有這麼多煩惱了。
不過樓淵看着是個挺厲害的天師,比她以往遇到過的天師都厲害,而且聽翼妖的語氣,他的名頭還蠻大的,說不準真的能和妖王相抗衡。
這樣的話,她今後出去也可以和其他妖吹牛了,她可是對妖王出過手的小花妖。
——如果她還活着的話。
虞憐苦中作樂想。
但想想也知希望渺茫。
她胸口悶悶的。
“……洗幹淨了就出來,若是睡着滑進水裡淹死,我不會管你的。”
虞憐半夢半醒間正傷春悲秋着,突地聽到樓淵冷漠無情的話語,瞬間清醒。
浴桶中的水正好有些涼了,她小聲抱怨兩句,磨磨蹭蹭穿好衣裳走到外間,然後小跑向牆角的藤蔓小窩。
“小花妖,你跑什麼,過來。”樓淵出聲道。
虞憐停在廂房中間,轉身朝他尴尬笑笑,樓淵放下石頭,微微後仰順勢靠着椅背,長腿交疊,神色淡淡,眸中卻噙着看不透的笑意。
她心有不好預感,“那個……我就不過去了,太晚了,我們該休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休息的事不急,先說你給我下藥一事。”樓淵語氣輕飄飄的。
虞憐歎氣,她就知道這事不會輕易翻篇。
“你不是沒事嘛。”
她嘀咕道。
樓淵不輕不重掃她一眼,虞憐立馬繳械投降。
“好好好,我知錯了,以後真的不敢了。”
她小步挪過去,盤腿在他對面坐下,不走心道歉回道,還特地強調:
“你可是答應過我,今晚的事一筆勾銷,不準殺我的。”
“我不殺你,”樓淵慢條斯理道,“我隻是好奇,你自稱是好妖,不以人為食,可倘若我并非修行之人,普通的軟骨散對我無用,隻怕今夜已經喪命你口中。你敢說當真沒有存害人之心?”
“哪有啊!”虞憐底氣不足反駁,“我隻是想吸兩口血而已,換作是普通人也死不了吧。”
而且她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好不好,還非要和她計較,小氣吧啦的男人。
“再說了,其實我壓根不喜歡吃人的。人族女子屬陰,她們的血肉于我而言百弊而無一利,我幹嘛費老大勁兒吃她們。人族男性嘛……”
虞憐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他們身上通常會有更多污濁,我也下不去口啊,還不如抓雞和兔子吃呢。”
她誓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撒謊,”樓淵眸光浮動,“你三番五次意圖不軌攻擊我,還費盡心機從弄來軟骨散騙我喝下,難道不是為了吃我血肉。?”
虞憐不自然抓了抓頭發,歎口氣,雙手托腮撐在桌面上,如實坦白,“這麼說也沒錯,但你不一樣嘛,你看着幹幹淨淨的,能入口,重點是很有食欲啊。”
樓淵神情未變,随意擱置在桌案邊緣的指節微蜷。
說着,她還煞有介事點點頭,“你的血肉很香,我能感覺到有力量湧動,要是能讓我吃一口的話,我的妖力定有所突破!”
聽罷,樓淵若有所思。
她沒說謊,他體質特殊,乃天生靈體,全身的血肉在妖族眼中大補,自他記事起,數不清的妖物觊觎他的血肉,前仆後繼妄圖吞噬他,所幸有師父相護。而随着他修為增長,成年以後,他能壓制體内那股吸引妖族的異香,生活才算清淨些。
為何對她無效?
“……道長,反正呢你也不會放我一個妖離開,我還得跟在你身邊不知道多少年,與其讓我惦記着,不如你給我喝一口血呗。”
虞憐對他眨眨眼,“而且你看,馬上快深秋了,百花差不多都凋零了,走到哪兒景觀都多單調啊。但我是妖,可以不受節氣限制随時開花,你讓我嘗一口,我保證你周圍四季如春,如何?”
她指尖凝起點點綠光,拇指粗的藤蔓延伸至樓淵跟前,尖尖開出一朵嬌豔的小花。
“不如何,你這花我看着礙眼得很。”
樓淵拒絕地幹脆利落,冷淡拂開細藤。
“你最好如你自己所言,沒有旁的心思,否則一旦讓我逮到你作惡之舉,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小氣。”虞憐癟着嘴道,壓下笑得僵硬的嘴角,“我拖着一身的傷跟你說這麼久,痛的要死,你卻竟說些令妖心寒的話。不和你浪費時間了,我要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