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沒哭。
哭什麼?都是假的。
是幻覺。
她不相信,一個字也不相信,路一航就是個騙子,騙子的話都是假的!
應悅把這封郵件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看很多遍。
她不信。
就是假的。
應爸應媽拿着報考指南來找女兒商量的時候,就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們還以為應悅不滿意自己的成績,一個勁兒地勸她說已經非常好了,選擇也很多,把他們圈定的那些合适的學校給她看。
應爸傾向于讓她去南方的學校,以城市的舒适程度為主,其中就有路一航給她列的兩個學校。
應媽幫她選的則是更熱門的學校,想要她挑選受企業歡迎的專業,以後找工作能省心。
應悅最後聽從了應媽的建議選了學校,因為那學校在北城。
她不要聽路一航的話,她就去北城,她努力了這一年,目标就是北城,他憑什麼輕易就替她做決定不要了?
她不。
她要去北城。
她也不要喜歡别人。
她就哭,就哭。
-
六年後。
書裡的時間沒有停頓,一句話,三個字,好多事就如流沙從指縫間溜過去了。
可對應悅來說,那是真真切切的五年,是一分一秒,在她生命裡流逝的時間。
北城果然如路一航所說,很幹,到處都是土土的,沒有星空也沒有海。
可這裡有他存在的痕迹。
應悅初到北城的時候,就去了路一航住過的酒店式公寓,那個她寄過很多次試卷的地址。
她站在酒店門口,隔着一條馬路,對面就是那個全國最好的腫瘤醫院。
她以公寓為原點,把周圍步行能到的區域逛了個遍,路一航發給過她的照片就像是攻略導航,他走過的路,看過的天,吃過的糖葫蘆,她全都打卡了一遍。
她也見到了宮牆下曬太陽的胖貓,隔着它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曾經蹲在這裡的少年。
應悅用了很長時間來修補這情傷。
這實在也難講道理,說來她并沒跟他戀愛,從未擁有過,談什麼失去呢。
畢業後的第二年,她拿自己一個月的工資,搶到了路一航演唱會的門票。
嗯,路一航沒死。
就說他是個騙子,騙子的話哪裡能當真。
應悅是大四的時候知道的這個消息。
那時她假期回琴港找實習,輾轉跟到了曉芸姐手下,曉芸姐對一面之緣的她還有印象,說起盛總如今在美國發展,還說到了在美國讀書的路一航。
應悅如遭雷劈,幾經聯絡,盛錦玫和她見了一面。
比起曾經的美豔和藹,再次見到的盛錦玫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也淩厲了不少。
她不再溫柔地摸着應悅的頭讓她好好讀書,而是以拒絕的姿态告訴應悅:“路一航挺好的,但也沒那麼好,他不記得你了。”
她說起路一航的手術,腫瘤清除得雖然幹淨,可過程中損傷了颞葉造成逆行性遺忘,導緻他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尤其是近幾年的記憶,幾乎全無。
術後的兩年,路一航的休養與恢複成了盛錦玫最在意的事情,她把國内的事業都切割了,專心在美國陪兒子治療和讀書,路一航考進了伯克利音樂學院,一切似乎都在向好處發展。
甚至在今年,她已經為路一航的音樂事業鋪路,即将進軍内地的音樂市場。
至于路一航的小兒女感情,比起生命安全和事業發展,在盛錦玫眼裡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她不會去阻礙什麼,但也沒有想法促成什麼。
應悅心情複雜,想見路一航一面,又在盛錦玫的戒備裡退縮。
她想,路一航既然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那她的闖入大概是不會被歡迎的。
這樣也好,她終于能割舍下過去,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他還活着,真好。
可是應悅也不知道為什麼,執着地搶了半個月路一航的演唱會門票。
她可能隻是想看看,開始新生活的路一航過得好不好吧。
其實也是多餘。
怎麼可能不好呢?
頂着“音樂天才”的名頭出道,第一張專輯就橫掃各大金曲節,不上綜藝、不登台領獎,卻忽然要開七場巡演,演唱會門票一票難求。
他多年前在電影裡出演的鏡頭也被人翻出來,還有當初那首被玩壞了《小金魚星》也被加入鬼畜創作名單。
應悅覺得盛錦玫果然很會運作。
又覺得路一航就是這麼厲害,誰會不喜歡路一航呢?
他們的過往,好像已經随着記憶越來越淡了。
但想起路一航時,應悅還是要承認,是有喜歡的感覺的。
捏着那張好不容易得來的琴港演唱會的門票,應悅飛了一回故鄉。
四月的琴港還有些寒意,演唱會的氣氛卻如火如荼。
應悅終于又見到了路一航,隔着千萬人,隔着熒光棒造成的花海。
褪去了記憶中的青澀,他看起來更加成熟,也更有魅力。
惹得全場女孩們一陣陣尖叫。
應悅沒有叫,也沒有跟着合唱,隻是遠遠地看着他。
熱情的演唱會結束,觀衆的“安可”聲裡,路一航又返回舞台。
他還是不太愛說話,卻又很好脾氣地坐回鋼琴前面,配合着歌迷的要求談起那首《小金魚星》。
他像是無奈地笑,羞恥地唱着“啦啦啦”。
應悅就想起了某個午後,在他家裡,她和他坐在鋼琴前彈《字母歌》或是《小星星》,他也這樣對她笑。
他其實是很溫柔的人,她一直知道。
“小魚吐泡泡,星星眨眼睛~”身邊的人都在笑着合唱,應悅終于沒忍住,加入了他們。
“每天看見你的笑容,就有好心情……”
歌迷們再不舍,演唱會也總有結束的時刻。
應悅獨坐在座椅上,看這體育館内的人群散去。
終要離場。
附近不好打車,應悅想要走去下個路口,半途卻又飄起了雨星。
她就近找了個公交站躲雨,已是半夜,公交車自然早就停運。
她無奈地排隊等網約車,懊惱出門時沒聽媽媽的話帶把雨傘。
路燈照亮了傾斜的雨絲,還有些砸落的花瓣。
是似曾相識的場景。
不過,琴港的四月,年年都是這副景象。
岔路口等紅燈的商務車裡,助理順着路一航的視線看向窗外站台,笑着說:“是你的歌迷唉。”
路一航“嗯”了一聲。
助理又說:“也不是鐵杆歌迷,你看剛才路上的那些妹妹,下了雨都是把物料抱在懷裡怕淋濕了,這一位倒是拿你的牌子擋雨呢。”
路一航:“說明她是個正常人。”
助理哧笑一聲。
綠燈亮了,商務車穿過路口。
身後的站台,應悅依舊在等車。
她手臂舉得有點累,把頭頂的方形應援闆放下來歇歇。
有雨水落在闆子上,落在路一航的臉上,應悅擡手抹了一把,轉了個方向,讓空白的那面闆子遮雨。
這是進場時人家後援會發她的,上面還印着對路一航的表白,“要陪路一航走過一段又一段路”。
應悅想,她大概隻能陪他走到這裡了。
他演唱會的票價也太貴了,她的錢包走不起!
笑了笑,應悅打的車終于停在眼前。
她拉開車門坐進後排時,正巧看着站台剛才還一片暗色的廣告牌亮起來。
可能是之前沾了水,電路出了問題。
燈箱忽閃忽閃的,居然是路一航演唱會的宣傳。
《你我之間》四個大字,是演唱會的主題也是他專輯的主打曲。
那行歌詞像是帶着聲音,從今晚的演唱會竄進應悅的眼簾:
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隻可惜你我之間,不是我們。